疯教授沉默地站在那里,手上握着一把收起来的黑伞,像武士随身携带的宝剑,剑尖有液体一滴滴地淌下,落进水洼,水洼里有不断扩散的同心圆波纹。一个,两个,三个……雨滴越来越多,水洼里再也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同心圆,只有雨水溅起无数的水花。水花越变越大,像从地底奔涌而出的鲜血。疯教授从鲜血中窜出,向我扑来……
一阵激烈的抖动,我喘着粗气驀地睁开了眼睛。我习惯地在眼前展开双手,又环顾四周。粉嫩的房间,墙上贴满了hellokitty的图片,桌子上的台灯闪着粉黄色的光,像火炉一样温暖。我背靠着床坐在地上,床上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孩。窗外黑漆漆的,那幽幽的黑从窗户缝隙鑽进来,让满头大汗的我感到一阵阴冷。
昨晚回来的时候小瞳已经睡了。看着她的睡顏,我更觉沉重起来。
墨教授是她的父亲,她却不知她真正的父亲已经死了。而我的父亲却佔用她父亲的身体做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妈……」小瞳在梦囈中翻了个身,眼角泌出一滴泪来。
我至少可以帮她找到她的妈妈,还有她的猫。
「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瞳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
窗外已透出些微亮光,不时地有几声清脆的鸟叫声传来。
「晚上我们一起去喝一杯吧。」我说。
「好啊。」小瞳懒懒地半抬起身向我偎过来。
我用嘴唇轻触她的额头,呼吸间全是她的味道。我不由地深吸了几口气,我想要记住这个味道。
週五,大家按部就班地完成了最后一组rose的顏色识别实验,下午刚过完一半,研究室的气氛便轻松起来。墨教授宣佈下周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以不用来实验室。几个学生按捺不出兴奋叫出声来。
白衣人很平静,他们都是纯技术人员,很少上楼,工作基本都在地下室。他们的性质等同于临时工,按照工时算工钱。下周内部调查组来检查,学生们可以放假,他们却不行。
「大家都好好放松放松吧,这周辛苦你们了。」墨教授对大家说。
墨教授说完走到我的身边,低声道,「晚上我还有点事情,今天晚上你也好好休息休息吧。」他拍拍我的肩膀:「我们明天再聊。」
「嗯。」他对我的亲近就像海洛因,让我想依靠又想远离。
週五的校园一派祥和,傍晚的清风吹走了白天的闷气,三三两两的学生在校园慢声细语地交谈,连草坪上的小鸟都悠间散漫起来。几个老人家坐在校园路边的长椅上看着孙辈们頷首微笑,夕阳的斜暉映着孩子们游戏的身影和他们不知愁的笑声。
傍晚六点,小瞳准时出现在校园门口。她看起来非常开心,远远地便衝我挥起手。她依旧是一身黑,黑色的收腰背心和黑色的低腰牛仔裤,显得她越发消瘦。这是多么年轻的身体,腰上线条紧绷没有一点多馀的赘肉,平坦的小腹上肚脐显得深邃又性感。原本鲜黄色的短发洗成了暗红色。脸上的妆并不浓,鼻梁上散落的雀斑清晰可见,配上这身衣服略显违和,好像是可爱的公主穿上了摇滚衣服。
「久等了!」她跑过来輓着我的胳膊,开心地笑道。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今晚墨教授不在,我们可以去档案室。」
「真的吗?现在就去吗?」她果然兴奋起来。
「墨教授说有点事,可能晚一些才走。我们先去喝一杯吧,我请你。」
「嗯!」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闪着激动而忐忑的光。
黄老闆热情招待我们,小瞳却坐立不安地望向窗外。
「我想知道她在哪儿,」小瞳说:「虽然我心里还在怪她。」
「你想和她见面吗?」
「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
「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头发很长。」
「她的名字呢?」
「朱子姝。因为她总是无奈地笑着说很多人管她叫做朱子妹,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你放心,就算档案室没有线索,我也会继续帮你找的。还有你的猫,我也会帮你的。」
她看着我,眼眶红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猫也要离家出走?我真的那么差劲吗?」
「怎么会,我不是一直都在么。」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时候不早了,墨教授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们走吧。」
实验中心的大楼空无一人,脚步的回声从走廊的尽头传过来,像是在那黑暗处有一个人朝你走来。我刷了门卡,小瞳跟在我身后进了一楼的研究室。
研究室的灯是开着的,学生们早已回去了,我和小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彷彿怕打扰了这里的桌椅板凳。墨教授的办公室关着门,里面漆黑一片,看来他已经回家了。
「我本科毕业的时候想来这里读研究生,」小瞳轻轻说,「但他不同意。说女孩子家不要天天跟臭动物泡在一起。」
我们屏住了呼吸躡手躡脚地闪进了墨教授的办公室。墨教授办公室靠外的墙上有一扇窗,透进些许亮光,适应了一会儿便隐约能看清屋内的情景。
佔了两面墙的书架子堆满了书和资料本夹子,办公桌上也杂乱无章地堆着文件,中间的会客桌相对整洁一些。电脑屏幕的灯还亮着,电脑桌旁边的小门就是档案室的入口了。
小瞳衝我点了点头,我一咬牙,拉着她推开门鑽了进去。
档案室应该是墨教授自己隔开的小屋,里面除了这扇小门再也没有别的门窗,关上门后一片漆黑。我揽着小瞳的肩膀,伸手摸索着想往前挪。
小瞳却从口袋里摸索出手机,打开了电筒。电筒的光亮刺得我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
这次我能清楚地看清档案室了。三面墙上都是直达屋顶的书架。像一个小型图书馆。书分门别类,摆放得极有条理且整齐,跟外面的办公室截然不同。
电筒扫过房间,一进门左手边的书架上顏色鲜艷,仔细一看,原来是各种儿童读物和从小学到大学的各种教科书。正中间的书架子上是大部头的词典和大脑神经学,认知学和心理学之类的专业书籍。右手边的书架上都是各种文件夹和档案袋。小瞳直奔右手边去翻找档案袋。
为什么会有儿童读物和各种教科书,我只愣了一瞬就马上明白了,那是墨教授在突然从猴变成人之后,为了隐藏自己做出的努力。我心底暗暗感叹佩服,却不知恐惧也埋得更深了。
小瞳认真翻看书架上的资料,似乎完全忘了我的存在。
「这个!」小瞳兴奋地小声叫道,「就是这样子的档案袋,上面还有动物的画像,这一片全是。」
果然在档案夹的书架上,中间的隔层全是同样的文件夹和档案袋。小瞳拽出一个档案袋,掏出袋子里的文件,随手把袋子递给我。
我接过档案袋,一眼看到封口处上那个清晰的logo,一隻简笔画的老鼠,跟不色酒吧的logo一模一样。
难道墨教授跟不色酒吧有什么关係?大有可能,关于不色的一切他都不会放过。
「这是一个狗和人意识交换的实例。」小瞳翻了几页,又从我手中拿回档案袋,把文件塞了进去。「这里的材料太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关于我妈的。」
小瞳边说边把电筒往上晃了一圈,猛然放置档案的书架最上方,有一个像片框。她踮着脚伸直了手却碰不到。我挨着她的身后,伸手把像片框拿了下来,放在地上,举起电筒,对着照片把它照亮。
那是一张黑白的像片。背景是一片鬱鬱葱葱的林子,前面站了三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这是爸爸!」小瞳指着左边的年轻人,「我记得小时候,爸爸就是这样成天对我笑嘻嘻的。」
中间是一个扎着马尾的漂亮女孩,长得跟小瞳有几分相似,这是……
我转头看向小瞳,她眼眶有些发红,默然不语。我想我猜的没错,这是她的母亲。
另一个男生看起来跟他俩差不多大。戴着一副大框墨镜,嘴角得意地翘起,是个时髦的阳光青年。只是看起来竟然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如果我见过他,他也一定是跟墨教授一样的老者了。
我们正准备把像片放回去,档案室的外面忽然有人拉开了门,跟着传来了说话声:
「还记得这里吗?」
是墨教授!
小瞳赶紧熄灭手上的光亮,我俩抹黑猫着腰原地蹲了下来,屏住呼吸,心砰砰直跳,墨教授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俩不禁握住了彼此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冰冷和止不住的抖动。
一阵脚步声后,外面办公室的灯亮了,光线从档案室门底下缝隙里透过来。虽然很细,但在漆黑的档案室里,就像日光灯一样,打在我右边跪坐的小瞳的脸上。
小瞳神情紧张地盯着门,紧咬下唇,抓着我的手按在她腿上,手心全是汗。
「当年要不是实验失败,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墨教授像是在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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