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你而言也不是吗?」
「……」
许芊羽把头发拨到肩膀后面,像是想把他平静的表面勾破般勾起笑,「如果你愿意说,我会想听听,因为我也曾经对家人有那样的念头。」
言下之意可能是你不孤单,他这么想,不发一语的看着放大片上的繁复花纹,那是一种迷幻,是一种来自深渊的温暖,包围了他的灵魂。
那之后,他开始跟许芊羽聊天。
他慢慢的跟她讲起刘安诗,跟她说自己眼中的妹妹,自己对家里的人的看法,发现她全部都能坦然接纳,有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心里茁壮,用黑色的雨滋润,感同身受的话语施肥。她像是想在他心里栽培出一朵最纯粹的幽暗,总会在他又犹豫不决的时候把他真实的想法从嘴里牵出来,笑着安抚太赤裸而惶惶不安的内心,让他觉得那真的没什么,有种病态的平静安祥扩散。
「你最近常常跟许芊羽走在一起,你们有什么掛吗?」
等到这个问题被提出时,刘汎悬也才意识到他们关係好像真的有点亲密了,他搔搔头,还没有机会解释,友人就说:「那个女人,大概很想上你的床。」
「什么?」
「什么个鬼,你不知道她就是婊子吗?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上过了,不要跟我说你也想成为其中之一。」
刘汎悬脑海里浮现她的脸,试想她若跟别人做爱,倒也不是骯脏到难以入目的画面,毕竟她有双跟猫一样纯净又邪魅的眼睛,她试着吸引人注意的时候,也会笑着说earthcalling。忽然之间也能理解那句话特别可爱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他只是沉思着就忘了回答,结果似乎被当成默认了。
「嘿,大家都说我跟你上床过了。」
这次是下课的时候,许芊羽懒懒的笑着,坐在他前面空着的位置,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类的玩笑,无论多难听都能用平淡的眼神直视,但是刘汎悬呢?他怎么会无动于衷?他不晓得,明明最清楚自己不可能是无所谓的人,却觉得心里一开始有的紧张被她的笑莫名其妙的消去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呀,那个笑容一遍遍的说。
「我啊,只是在做我想做的事,成为我希望的人,得到我想要的心安。」她在刘汎悬的习作上开始涂鸦,「因为不想成为太可怜的样子,活在别人的期待里,表面谴责却在心里偷偷渴望,那样太难过了,不觉得吗?被叫婊子真的没什么,因为那就是我想要的东西。」
简陋的笔触表达出夸张的妆容,曝露的穿着,还有大大的爱心。她又在旁边画了一个男生,穿着制服,朴素的简直有点可怜,看起来还不太开心。
那是他吗?刘汎悬失笑。
「汎悬,你以后想干嘛呢?」
他不假思索就回答,「当医生。」感觉是问了太多次的问题,被训练成了反射。
「真的吗?」她把铅笔塞到他手中,「当医生有什么乐趣?」
事实上他不了解,也从来没试着去瞭解,刘汎悬握着铅笔,看着那个人被许芊羽画的有点衰小的男生,他想他应该不是那么衰小的人,毕竟他也不是被逼着读到顶尖的成绩,读书对他而言并不痛苦,但在这段过程中他感觉到很鲜明的空虚跟忧愁,有目标却觉得比谁都还要迷茫。
「很多人都是体制的牺牲品,却还浑然不觉,拿青春跟金钱砸在考卷上,换了不想要的人生,我不懂谁凭什么要我这么惨淡,就是不想成为世界希望我成为的样子,若是非得要做些约定成俗的事才能活着,还不如死一死算了。」
刘汎悬想起自己的生活,想起从小就处处都有的管束,任何环节的控制,想起自己一直以来总是刻意无视的烦躁,还有刘安诗令人心烦的哭脸,想起了从来没被试着瞭解过的自己,却一直被要求去瞭解跟同理别人,想起自己要当医生的原因。
──「汎悬,你以后当医生吧,这样妹妹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或许他只是不懂刘安诗为什么能活的这么快乐,才会无法克制的感到讨厌,一无四处的人可以得到所有的爱,他却什么也没有,连人生也要不是自己的了。他从来没能摆脱家人太过理所当然的神情,加诸在那之上的所有东西,还有「应该要」这三个字。
他看着自己拿到满级分的模拟考成绩单,只觉得满纸荒唐。
那天他回去后,他为了以后不提早回家顾妹妹这件事大吵了一架,吵到最后家人摆出一副你已经没用了的姿态,让他回到房间里时把所有跟许芊羽的对话思考了一遍,每句话都像在鞭打一样让心里异常抽痛,鞭打至今为止的人生。他乾瞪着桌上堆满的参考书不停思考,第一次体会到了绞尽脑汁的感觉,有一种情绪在内心深处暴动,他已经快要抑制不住,于是打电话给许芊羽求救。
「你真的还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她不过是把刘汎悬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句在拿起来,却是那么强而有力,像是直接贴在脸上一样逼着他思考,那个瞬间心中的崩坏义无反顾的开始了。
不想要,这绝对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你要想你愿意捨弃多少,捨弃那些值不值得,到底是自己比较重要还是别人比较重要,要好好的,认真的想清楚。」许芊羽的声音很平静,他觉得自己处在一栋危楼,而她是唯一一个人,镇静的朝他走来,无视一切的覆上他冰凉的双手,就像是那天放学一样,在他的世界里凿了一个洞,刚刚好的透出令他迷惘又嚮往的光线。
此刻他很清楚,父母想要的跟他想要的,差别是那么大,只是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反抗的馀地,才渐渐对属于自己的所有都麻木了,如果不挣扎就会维持现状,挣扎了却是注定要赔上所有。
一出生就是在巨大的网下,不知道哪处才是最束缚的地方,那不如就全部破坏好了,即使那代表他必须把参考书跟成绩单刺杀,把亲情友情与责任全部撕裂,像垃圾一样地丢掉,任由他们流乾血液。
光是试想,画面就惨烈的让人有点窒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被埋在毁坏过后遗留的残破废墟当中,只剩下寸寸困难的吐息,是啊,因为那是一件光想着就让人害怕又退却的事情,握着电话的手不禁颤抖了起来。
「你会陪我吗?」
没多久,那头传来轻盈的笑声,听起来有点无可奈何,像是一直以来对他所有摊开来,腐败的,黑暗的,嘶哑着的内在,她都会伸手拥抱,是太过分,太过分的宠溺了。
「因为我也是一无所有的人。」
如果非得要流乾血液,打散筋骨,逼迫血肉重生,再把花了十八年生长的一切全部斩草除根,让一切再从孤独跟深渊里从头开始,那还会有人愿意前进吗?
拋弃了感情就是败类,但是人要往前走,才算是活着的,他有什么罪不可赦?
他不过是不想要再原地踏步罢了。
看着闪烁着的手机萤幕,滑开之后看到倒数计时日显示学测只剩三天,有些念头在心中开始蠢动。
他永远记得这一天他跟爸妈的关係急转直下,那像云霄飞车一样有种受不住的刺激,却无法抑制的想要更多,很痛苦啊,正是因为有种五脏六腑都被捣毁的痛,才会让人想要更早挣脱,才会犯贱的想要尝试极限。
因为他知道再怎么样都不会死,有一个人早在深渊里等候着,将为他一次次拼起破碎的心脏。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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