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住在怀玉阁的第一日,赵璴就觉察到他寝衣的布料有些硬。赵璴没有多言,却在第二日,一件针脚藏得细密、衣料柔软厚实的寝衣便放在了方临渊的枕边。
赵璴当真是妖精变的吧!
眼下,方临渊穿着他做的寝衣,手里捧着他递来的羹汤,只觉面前是个修成了人形、扮作贤妻前来报恩的成精狐狸了。
“房里也耍不得枪。”方临渊捧着羹叹道。“之前倒没感觉到,成天在房里带着,真是要把人闷出烟。”
旁侧的赵璴眉梢浮起了笑意。
“再等几日就好了。”他说。“很快。”
说起这个,方临渊有些好奇。
“都两日过去了,三殿下如今怎么样了?”他问道。
却见面前的赵璴眉目微沉,沉思了片刻,却许久都未曾出声。
行吧,又是如此。
这两日朝夕相对,方临渊虽说因着发热而总是犯困,却也没少跟赵璴说话。
他早就发现了。一说起赵璴的计划,他便不是沉默,就是似是而非的一句承诺。总之就是让他不必担心,旁的便再没对他说起过。
眼见着他又陷入沉思,方临渊微微一顿,继而抿了抿嘴,露出个笑容。
“算啦,我就是随口一问。”他说。“你若是不想告诉我,也不用为难。”
他面上笑得大度,但若说心里没有一点别扭,那是假的。
这样的隐瞒和回避总会将人之间的距离拉远。
若只是寻常的关系,这是基本的隐私与礼貌,他是不便打探的。
但面前人是赵璴……
罢了,这毕竟也是赵璴的自由。
方临渊微不可闻地轻轻呼出一口气,正要继续饮羹,抬眼时却见赵璴在看他。
他下意识地便要眼神躲闪,却听赵璴开了口。
“我不是想隐瞒你。”只听他说。“我只是觉得……这些事,你不知道为好。”
方临渊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为什么?”他也直接问出了口。
便见赵璴沉吟半晌,说道:“因为我不说,你也能猜得出来,他们二人走到如今的地步,是在我算计之中。”
方临渊点了点头,并不知自己此时眼神如何清澈。
他只见赵璴看着他,片刻轻轻一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于你我而言,他们是君是父,算计他们,是为不忠,为不孝。”
再开口时,赵璴的声音又轻缓了几分。
“你不知情,这些便与你无关。你不知我的计划,自然也没算计过他们。”
他的眼神柔软极了,抚摸方临渊头发时,像是在仰头看向太阳一般。
方临渊却不由得问道:“那你呢?”
赵璴微微一顿,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微一偏头,沉吟片刻,继而答道。
“我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不怕这些。”
——
“你是。”方临渊却几乎在他话音落下之际,脱口而出。
便见赵璴轻轻笑了一声,嗓音带着令人震颤的低哑,听起来教人耳根发软。
“只是你与别人不同。”
只听赵璴的声音里带着缱绻的笑意,轻轻说道。
方临渊却笃定地摇了摇头。
“他们反目的缘由,是你凭空捏造的吗?”他问赵璴。
赵璴摇了摇头。
“那么,你只是在反击而已。他们有错在先,凭什么你不愿忍气吞声,便算不得好人呢?”方临渊说。
赵璴微微一愣。
这话放在从前,他听见是要笑的。他赵璴是好人?只怕是谁瞎了眼睛。
可现在,对上那双清润的眼睛,他却微微怔愣出神,像是仰视许久的光亮,竟当真照入了森冷的洞窟。
便见方临渊神色认真,接着说道。
“先贤都说,论迹……那个……什么心的。”
方临渊微微一顿,庄重的神色里隐约露出几分窘迫的尴尬。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只听赵璴平缓地替他补足了那句话。
“对呀!”方临渊当即说道。“你自己也读过这句话,想必也该明白的。从我认识你起,你确做过那样多的好事。若你说自己不是好人,那么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贪官污吏,又是什么呢?”
自然世上凡是人,都是污浊丑陋的,唯独只有一个方临渊,干干净净。
赵璴在心里这样想着。
却见方临渊正色道:“你要是妄自菲薄,那岂非是说我眼光很差?”
赵璴的眼神再难从他身上挪开了。
是啊,太阳也爱他。
他这样鲜活明媚,合该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却偏这样专注而用心的,将污浊的他寸寸荡涤干净,似从他丑陋的泥胎里都寻出了一颗莹亮的心一般。
他没说话,方临渊伸出手来戳他。
“问你话呢。”方临渊说。
赵璴却攥住了他伸过来的那只手。
不等方临渊反应过来,赵璴的身形笼在他面前的阴影,忽地压了过来。
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飞快地落在他唇边的位置。
“好。”尚未褪去的低沉的笑声带着些微紧张的喘息,在他脸侧传来。“我听你的话。”
方临渊的气息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
他睁圆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像是在鲛人的注视下化作了石头的旅人。
微凉的气息轻轻拂在耳边,旁侧的赵璴似乎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那一吻的冲动像是天神降下的指引,他在不容反抗的驱策下落下了这一个吻,之后再该怎么做,神明并未告诉他。
他只能在短暂的停顿之后,凭着本能的渴望以及灵魂的牵引,将方临渊迎面拥进了怀里。
“你……那你……”他怀中的方临渊说话都有些艰难了。“……你有话不不要再瞒着我了。”
“好。”他听见赵璴又应了一声,抱得更紧了。
他像是被赵璴一路融进了骨血里,柔软却用力的包裹住了。
恰在此时,赵璴环住他腰背的手,正好蹭过了他后腰处的脊柱。
方临渊浑身一绷。
他那儿……有道当年的旧伤。刀伤之上长出的皮肤又嫩又细,比周遭更敏感些。
赵璴的手掌恰好覆在了那儿,一阵酥麻当即一路流淌到了尾椎。
方临渊僵硬着不敢动了。
而那边,赵璴还在说话。
“但是这回的事情仍旧不行。”只听赵璴低声说道。
“此番之后,我再不瞒你任何事,可好?”
“……为什么?”方临渊腰背都软了,只能顺着赵璴的话,这样。
“因为你素来忠直,数年至今,从未做过有违天地公理,有违祖训本心的事。”
只听赵璴嗓音平缓,流淌过他的耳际。
“我不想这件事情染污你。我要你永远光耀明亮,永远无愧于心。”
完蛋了。
这回,方临渊的一整颗心跟着他的腰一起软了下来。
美人乡,当真是英雄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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