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的热闹与上京大不相同。
兖州在大宣边境, 又因着高丽与北方的草原部族都为大宣所属,因此来往客商不少,多会在兖州城中居留停歇。
于是经年累月, 兖州的风物也颇具异域风情。
方临渊入城之后便下了马来,一路朝着石浦巷而去。
刚入城中, 便见街道上有不少身着高丽或草原服饰之人来往, 偶有叮当作响的骆驼从他身侧经过, 不少商铺中还悬挂着草原特有的编织挂毯与牦牛头骨。
石浦巷就在兖州城的主街宁皋街上。
此时天色渐晚, 四下华灯初上,打眼看去, 一片太平热闹。
方临渊的目光却静静地扫过周围的商铺和摊贩。
多为异族人,所贩售的大多都是布料、皮毛或用具之类,卖饮食的却并不多见。路过的异族酒楼里人烟寥寥, 推着车从旁侧经过的、卖羊的小贩, 一头羊一整日下来,也不过只卖掉了十之二三。
来往的人里,商队较多,想必大部分都是经此歇脚的。而过路的汉人百姓们,则不少都背着篓、提着兜,仔细看去,大多行色匆匆。
若仔细看去, 便知是刚领了粮草回来的。
方临渊一路牵着马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心下也渐渐有了计较。
兖州收成不好,以致百姓贫弱是确有其事的。只是兖州为交通重镇,又频有商贾行客,因此商贸繁盛, 经济富庶,一时间显不出其中的困厄。
想到这儿,方临渊眉心微微一动。
既是客商密集的重镇,按说不该会有饥荒才是。
高丽也种米面,草原各部虽不事农桑,却也多有牧民,每年光运往大宣的牛羊都不知凡几。
城中的百姓大多也是靠着买卖为生,这样强大的流通性和复杂的商贸种类,不该因着收成减少而使得粮价崩溃才是。
方临渊眉目微沉,想着这个也该问一问赵璴。
这么想着,他加快了步伐,朝着石浦巷而去。
却没想到,石浦巷竟是一片花街。
偌大一栋帘幔纷飞的花楼立在巷口,再往里看去,便是一片春水旖旎的招牌与门扉。巷里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不少衣着富贵的男子三五成群地来来往往,而朱楼绣院门前,也隐约能听见莺燕低语。
方临渊的耳根有些烫。
赵璴怎么选了这样一处地方!
方临渊四下张望了一番,却并没看见那副显眼的金兽面具。
赵璴说的是街口吧?他再往里走一点,只怕赵璴会找不到他。
这么想着,方临渊只好在街口处停了下来。
“小郎君一个人吗?”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道妩媚的声音。
方临渊回过头去,便见是个轻纱飘曳的女子,看上去二三十岁,通身有股成熟得恰到好处的韵味,像是枝头绽得艳丽的杜鹃。
正是身后花楼前迎客的妈妈。
她眉眼生得娇艳,只上下打量了方临渊一眼,眼神便能滴出水来了。
“呀,竟还牵了马,小郎君是从外地来的?”她问道。
“自己来这儿玩吗?若不认识路,不如跟姐姐上楼,我们楼里的姑娘各个能歌善舞,随小郎君挑选。”
方临渊局促地后退了一步。
他其实不大会应付这样的人。
毕竟公事之外,他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办公事时,他手有圣旨,身后十来个卫兵跟着,令牌一掏,谁也不敢稍不谨慎,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娇笑着便来扯他的衣袖了。
方临渊岿然不动,匆匆扯回了自己的衣袖,抬手僵硬地摆了摆:“不必,我在这儿等人。”
那女子似乎见多了这样好奇却生涩、别扭地还要给自己找借口的年轻男子了。
况且,在这样的地方,等的能是什么朋友?
“只是喝杯酒罢了。”她笑着说道。“小郎君不如去楼上坐下等呢?待您朋友来了,再一块儿玩玩,也没什么的……”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了一道平淡的女声。
“他在等我。”那人说道。
这女子当即回头,便见身后衣袂翩翩,竟不知何时站了个高挑而美艳的女子。
她穿着异族女子的衣裙,三千青丝挽成发辫,额前缀着一枚成色浑然的青金宝石,发间的宝石玎珰作响。
那女子轻纱覆面,看不出是突厥人还是楼兰人。唯独长眉之下,一双眼尾飞挑的桃花眼冷而妖冶,正平静地看着她。
原是在等相好儿的。
——
那拉客的女子知趣地走开了,方临渊当即与三步之外的赵璴四目相对。
他竟又换上了女装!
方临渊顾不得分辨疑问他的缘由,只觉救星下了凡,当即几步上前,停在了赵璴面前。
“你总算来了!”他说。“吓死我了,我想起来你的字条上没写时辰,还怕来早了,不知要在这儿应付多久呢。”
便见旁边的赵璴眼眸微斜,正看向他。
赵璴这人当真神奇得不得了。
方临渊不懂妆扮,看不出赵璴一手出神入化的妆面功夫,只觉这人一转身就会换一副皮子。
那双眼看向他时,神色模样分明就是赵璴,但偏偏形态姿容,又处处透着异域风情,谁会将他认成远在京中的徽宁公主?
当真是画鬼,名不虚传。
方临渊看向赵璴的眼神崇拜极了,以至于一时间忘了看路。
下一刻,赵璴的手臂挽上了他,将他朝着街边忽地一拉。
异域而来的香料气息淡淡地包裹住了他,挽在胳膊上的手臂轻柔却有力,像是柔软却坚韧的蛛丝,将他层层裹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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