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连忙上前, 伸手接住了那只鸽子。
那鸽子终于有了落脚之处,扇了几下翅膀,在方临渊手臂上安静下来。
旁边的周嘉见状, 不由得小声嘟哝了两声,抬手揉了揉被鸽子抓痛了的头顶。
就听见不远处的士兵笑着大声说道:“周将军, 您怎么连只鸽子都打不过啊?”
周嘉转头看去,就见热腾腾的锅子边, 席地而坐的士兵们都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刚才开口的那个胆子大些,笑得也尤其地欢,周围的士兵都笑着拿拳头锤他:“那可是方将军的红娘, 周将军怎么敢动手?”
士兵们又哄笑了起来。
“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吗?”周嘉让他们气得直咬牙, 伸手挨个指了指他们几个。“方将军就在这儿, 等着他收拾你们!”
可是,没等他话音落下, 旁边便传来了方临渊的一声轻笑。
周嘉:“……?”
这些崽子调侃他们, 方将军竟还高兴?
他瞪圆了一双眼转头看向方临渊。
便见方将军手臂上担着鸽子, 手里拿着一封很小的信纸, 眉梢眼角都张扬着笑意。
行, 刚收到夫人信件的方将军,根本没工夫听他们说话。
周嘉嘴角上下哆嗦了两下,将到嘴边的话全咽了下去。
而那边,方临渊从金筒里取下了那封信。他心里正想着,赵璴上回的信中是何等事无巨细, 不知还能有什么新线索时,便猝然看见那张信纸上,端正地赫然只写了一行字。
【确实无用, 比不上我。】
——
当天夜里,方临渊派人将周嘉请进了自己的军账。
周嘉一进门,便见方临渊桌上摊开着一张舆图,上头画的是整个充州山脉的地形。
这便是要与他继续商讨之前的战况了吧!
周嘉当即正色,走上前来,停在了方临渊身边。
“来了?”方临渊问道。
周嘉点了点头,正要开口,却见方临渊抬手,指尖在坤舆图上按了按。
周嘉顺着他的动作看去,还没开口,便被这张舆图惊住了。
只见上面圈圈画画,已经标注清楚了山脉各处的关口、防备以及进攻路线。以至于各翼兵马的人数与分配,都在舆图上写得清清楚楚。
“将军,您这是……”他惊得目瞪口呆。
昨天的战况他还没跟方将军说完呢啊!
“明天,你仍旧穿上我的战袍,骑我的马上阵指挥。”却见方临渊说道。
“如何排兵布阵,何时进攻撤退,我都写得很清楚。你明日按图索骥,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周嘉看向图上,果真,方临渊所说的这些都在地图上写得明明白白。
将军既已制定好了周详的计划,为何不亲自上阵呢?
便听方临渊接着说道。
“但是有一些事,我必要跟你提前叮嘱清楚,你听好了,明日若出了任何岔子,我都会拿你是问。”
周嘉这会儿只顾得上连连点头了。
“这伙山匪专攻主将,明天,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你都要时刻躲在大军身后,不要冒头。”方临渊说道。
周嘉闻言点头,却有些迟疑:“让将士们替我阻挡?将军,这只怕不妥……”
却见方临渊摇了摇头。
“上一回鏖战三日,却只有八个士兵身死,可见这些山匪有所忌惮掣肘,这回也不会突然变卦。”方临渊说道。
“按照这次的进攻路线,不要让大军上山,只在山门前进攻,即便有所折损,也不会太严重。”
周嘉闻言点了点头。
“倒是我的马。”方临渊沉着神色,极其严肃地对周嘉说道。“他们会使弩箭,若你冒出了头来,让他们杀了我的马……”
他转头看向周嘉。
方临渊一路而来待周嘉都和颜悦色,这还是第一次这样肃穆地威胁他。
周嘉当即点头像捣蒜。
“将军放心,明日我定保全好自己和战马的性命,替将军打个胜仗!”
便见方临渊摇摇头,说道:“不,明日是要打败仗。”
周嘉一愣。
“这也正是我需要你取代我的原因。”方临渊说道。
周嘉傻了眼,盯着方临渊看了片刻。
“怎么了?”方临渊问他。
便见他看着自己,有些艰难而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军,是因为你从不打败仗,才把败仗交给我来打吗?”
方临渊无语极了。
“你听说过‘佯败’吗?”他问道。
周嘉老实地摇了摇头,期待地盯着方临渊,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便见方临渊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把收起舆图,塞进了周嘉怀里。
“既不明白,那明天就好好看,好好学。”
——
第二日,精神抖擞的将士集结在充州山下。两千兵马全军出动,训练有素,气势汹汹。
主将在兵马之后挥斥方遒,一手提着缰绳,一手握着舆图,手下一指一挥,大军便分散在了充州山的各处。
而官兵集结的消息,早被山门前的暗哨带回了营寨之中。
匪寨的结义堂里阴云密布。
大当家孟诚正在堂前。
他坐在太师椅上,面前分列着十几个手下,身后高悬的牌匾上书“三十七寨”几个大字。
这正是这山寨的大名,听起来很是奇怪,但龙飞凤舞的草书之下,却有种别样的恢弘气势。
各处关隘的手下全都报了信来,五个关隘,竟一处不差。
整个匪寨明面上、暗地里的全部关口,都落入了官兵的包围之中。
他们的寨子自年初建立至今,地方官吏隔三差五地就来剿匪,但即便是上次上京派兵,也没有遇见这回这样的情况。
这样复杂的山势,又有他们多番伪装掩映,该是什么样的将领,才能在抵达充州第二天就将各条出山路径摸得清清楚楚,还用区区两千兵马就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
“大哥,这回带兵来的,可是玉门关回来的方临渊将军!”
坐在他下首左手边的那人面色沉重地站起身来,对他说道。
此人正是匪寨的二当家栾俊人,据传当年与孟诚出生入死,是孟诚过命的生死兄弟。
周遭的几个弟兄皆是面色铁青,他犹豫片刻,抱拳开口道。
“这人的本事大哥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们落在他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孟诚猛地抬起眼看向他。
在他冷冽的目光里,栾俊人抿紧了嘴,之后的话也戛然而止在了这里。
片刻,他眼看着孟诚站起身来。
“立刻再派五十兄弟,带上弩箭分列去五道关口,压住官兵的攻势。其余的弟兄分出一队来,去放出各处关口存放的滚石。”
“是。”栾俊人忙应声道。
“虎涧峡还没被发现吧?”孟诚问他。
“没有。”栾俊人摇头说道。“那里极其隐蔽,我派了三人在那里蹲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送回。”
孟诚这才松了口气。
虎涧峡是他们最后的一道屏障,若充州山被攻破,他们还可从那里逃生。
……只怕又要再逃。
思及此,孟诚抬起头来,看向了身后牌匾上“三十七寨”这几个字。
座下的几人也抬头看向了那里。
那三个数字映入眼中,几人的眼里皆是前途未卜的沉痛。
片刻,栾俊人抬手朝着孟诚猛一抱拳。
“我的弓箭功夫,大哥知道。”他大声说。“大哥放心,几位贤弟已经前去部署弟兄,我立刻带人上山设伏,只要主将一露头,必教他明日就回京。”
孟诚看着那个牌匾,片刻嗯了一声。
“下手当心些。”他说。
“别伤及方将军的性命。”
——
正午之时,守在各处关隘的大军得到命令,大举进攻。
但是,士兵们刚一上前,密不透风的山林里便射出了如雨的冷箭,当即封住了他们的去路。
再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是铜墙铁壁,紧窄的道路和陡峭的山势成了天险,箭雨之下,进攻的士兵猝不及防,立时间乱了阵脚。
各处人马纷纷后撤,还有不少士兵被射落马下,一时乱成一团。
但有主将坐镇,不过片刻之后,后方便有命令传来。
乱成一团的士兵很快便重新整装而起。
他们举起了盾牌,在头顶撑起了一片铁墙,借此列起了铁阵。
为首者一步一令,结阵的士兵举着盾牌,顶着箭雨再次向山中攻去。
这一回,丛林中的弓箭再伤不到他们,箭雨纷纷落下,兵阵却岿然地向山上推进。
但就在这时,前方隐约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
士兵们刚行进了数丈,循着声音抬眼,便看见了前头山路上滚滚而来的巨大黑影。
是巨石!
巨石纷纷滚落,士兵们沉重的盾牌举过头顶,根本只来得及笨拙地向两侧躲避。
但盾牌组成的阵型太过笨重,巨石飞快滚落,有不少士兵都被滚石撞飞。其间还有些人丢下了盾牌,想要绕过巨石仍往上攻,但未等向前,便又有如雨的冷箭从头顶落下。
阵型当即乱得一塌糊涂,士兵们却连敌人的面都未曾见到,纷纷连逃窜都不及。
这仗自是没法再打下去了。
刚过午后,大军匆匆地鸣金收兵。
可见这伙山匪当真厉害!
虽然石头不算太大、士兵们又有铠甲防身,却仍有不少士兵被滚石撞伤,无法再上阵了。
只此短短一役,两千人马便折损了两成不止,战报发回城中时,宁北的郡守连连叹气。
“他们雄踞天险,竟连方临渊将军都拿他们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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