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原本在天幕之中乱窜那数不清的青黑色的灵体,仿佛被什么束缚收紧般猛地一颤,不过两三息后,便都乖乖的如游鱼般调转过头,往沈忆寒手中的青司幡里钻。
沈忆寒从灵璧中谢小风的记忆得知了驭使这柄鬼幡的法门,自然也已完全知道这幡的来龙去脉,此幡确实是件凶性甚重的法宝,连谢小风自己使用,尚且小心翼翼。
因此沈忆寒此刻催动它,亦分毫不敢大意。
饶是如此,他仍然觉得在念动咒诀、自己的真元与其产生灵力联系的那一瞬间,被一种极其沉重怨恨的力量冲击到了元神深处。
数不清的青黑色灵体飞回青司幡中的短短瞬息功夫,沈忆寒眼中如千灯过夜、万树穿舟一般掠过无数画面——
他的意识亦在其中穿梭。
这些画面明显是不同人的记忆,有的是修士的、有的是凡人的:他一忽而在灵山秀水之畔悟剑观花、一忽而在数不清的狰狞妖兽围攻下搏杀,一忽而是站在水岸边与情人分别的少女、一忽而又成了寒窗苦读的书生……
然后或者垂髫玩耍的孩童、或者寒衾冷枕孤独半生的老妪……
倏忽一瞬,仿佛穿越了数不清的人生、被数不清的心情冲刷着他的元神和心智。
这些记忆、感情,哪怕只在一瞬间,但那短暂瞬间的感情之强烈,沈忆寒丝毫不怀疑都是那些被青司幡吞噬的魂魄一生之中最无法割舍的回忆。
他看到最后,比起被这些记忆与感受冲击的痛苦和恶心,更多的却是目眩神迷。
他自己不知,旁边的云燃与重蒙一人一妖,却将他短暂失神的神情看的分明——
那双本来琥珀色的眸子,其中一只因为变成深紫色,更显几分妖异,此时此刻更能清晰的看见其中跳动的细小紫色雷纹,仿佛正昭示着主人心境的兴奋与不宁。
“沈濯。”
沈忆寒仿似被从梦中惊醒一般,面色一顿,扭头去看,才发现云燃正眉头轻蹙看着自己。
他看见云燃,便本能的松弛了些神情,带了些安抚意味的去抚他抓住自己手腕的五指,笑道:“……我没事,你放心。”
短短几句话间,夜色下所有游荡在外的灵体,都已被收入青司幡内。
沈忆寒想了想,将青司幡放在昏迷不醒的玄霄肉身旁边,掐诀默念了句什么,下一刻那青幡就微微颤动起来。
不一会,其中一个灰白色的光团灵体破幡而出,又由玄霄头顶百会进入他的身体。
重蒙早已跪在友人身边等待,见那光团进入玄霄身体后,玄霄果然身躯一震,立时将玄霄从地上扶了起来,揽住他的肩头枕在自己腿上。
沈忆寒道:“魂魄已重回肉身,至多一日之内,他该当能醒来,只是青司幡对他妖魂损伤不轻,好在元魄无损,恢复些时日倒也无……”
他本来想说倒也无妨,但语及此处,却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脚下一软。
好在有云燃
在他身边,这才眼疾手快的一把将他扶住。
沈忆寒心知自己是真元消耗太甚,必得立刻休息,也不再拖延,只和重蒙交代了几句,便告辞去了,将打扫战场和余下的琐事交给妖修自己。
重蒙听完,本欲留他去狐族领地中修养,沈忆寒略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比起狐族领地,他更想回到那个和云燃醒来的谷底洞府之中。
云燃听他婉拒重蒙,却并没问起他二人如今居处在哪里,也不问那个山谷,看起来他虽然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但对这半年魔化后发生的事,也多少保留着记忆。
动身之际,沈忆寒正想催动真元,却被云燃拦住,道:“你真元枯竭,不宜再催动,我来。”
语罢递过手停在沈忆寒身前。
沈忆寒见状,微微一怔,片刻之后回过神来,抬眼看着云燃一笑,温声道:“……好,倒是好久没有这样借过你的便宜了。”
这话的确不假。
少年时两人在外游历,他或者真的受伤、灵力不济,又或者只是单纯懒得自己动用灵力御鸾鸳飞行,便没少这般借云燃的便宜躲懒过。
但随着两人修为境界的差距一日大过一日,渐渐云燃能去诛的妖除的魔,沈忆寒若跟着,只会成了累赘,二人便不再一同游历了。
从前的形影不离、同修同住,也渐渐成了书信联系、偶然见面浅酌闲聊两句,情分虽然不淡,但终究与少年时的亲密无间不同。
更勿论后来那百年的闭关,他们又是百年不见。
诚然人在少年时的感情总是一生中最热烈最纯粹的时候,即便是修行中人,亦不例外,但……
但若没有幻元灵璧之梦,他们大约是注定了只会越走越远的吧。
如今想来,若阿燃早已对他有情,心魔产生……也着实不算无迹可寻。
沈忆寒将五指搭上云燃手背,任由云燃化作遁光包裹了自己。
两人回到谷底,一路行动轻浅,甚至没有惊动就住在不远处的锦皮鼠妖们。
进了洞府,熟悉的灵气充沛的阴凉感包裹了沈忆寒,终于叫他今晚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
云燃亦环视了一圈洞府内的情形,看见那洞中那方波光幽暗的幽潭时,他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微微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的挪开了。
沈忆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目光也在那潭面上停顿了片刻,忽轻声道:“阿燃……这半年多来发生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云燃垂眸看着他,半晌才道:“……都记得。”
沈忆寒抬头对上他目光,不曾躲避,只是直直望进他乌黑的眸子里,又问:“那……从前的事呢……也都想起来了?是在今日看到你师侄的那柄剑时想起来的吗?”
云燃“嗯”了一声,道:“那时不曾全想起来,后来就都记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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