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双手捧着茶盏问道:“葛道友何出此言?”
“因为白日正有一支商队进了抚仙郡。”他说,“涵容真人热情慷慨,今夜正在仙府中款待商队,想来是无暇再接应两位了。”
叶鸢知道他这话只说了表面,她打量葛仲兰的神情,他目光带笑,不闪不避,像只紧闭的蚌壳一样无懈可击,就知道他已经不愿再说下去。
她正要继续问,此时忽然有阵风拂过,树叶沙沙,炉火跳跃,叶鸢从这阵风中察觉了什么,她不着痕迹地去握剑,却看见苍舒对她摇了摇头。
他在告诉她不必在此时出剑。
叶鸢的佩剑叫霜戎,出自元临真人之手,是他所铸之剑中最奇特的一把。但霜戎并不格外坚韧,也不格外锋利,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其通体以玄泥铸造,精火塑成,有储灵之能。
对叶鸢来说,它充当了她的另一个灵台,真正是剑为半身。
叶鸢用了整整五年来准备这次历练,但来自外物的助力终有极限,在下山前,师尊告诉她,在全力以赴时,霜戎只能出五剑。
因此,一定要选对出剑的时机。
不是现在。苍舒隐以唇语对她说道。
叶鸢思索了一会,而葛仲兰恰在这时低头去拾符火,她收回握剑的手,借这一瞬打开天目,等到葛仲兰再抬起头来,她睁开的双眼已经恢复如常。
“小师兄,你带了竹纸么?”她附在苍舒耳边问道,“把炭块也一并给我吧。”
苍舒点了点头,把这些东西一并取出来给她,叶鸢接过竹纸,握着炭块在上面涂涂画画了起来,然后
将竹纸折好,又递还给他。
苍舒隐展开竹纸看了一眼,微笑起来:“我知道了。”
在冥想境之外开天目对于叶鸢来说到底是一件耗费极大的事,获得小师兄的回应后,她紧绷的精神稍稍放松下来,叶鸢没料到缺口刚刚打开,就是一泻千里,疲惫困倦一起涌上来,眼皮顿时有点发沉。
她还没说什么,小师兄忽然拉了她一把,叶鸢被带得身子一斜,栽倒在小师兄怀中。
“不行,我得守夜。”叶鸢努力对抗着倦意,试图从美人怀中爬起来,“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决计不会睡……”
“谁让你带了我下山呢?就算你现在不想睡,我若偏要趁人之危,你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苍舒隐轻声说道,他抚过叶鸢的额头,安神咒的微光从他指尖闪过,“睡吧,小师兄能应付。”
少女的呼吸渐渐平稳,葛仲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缓缓说:“夜深了,阁下不妨也小做休整,一梦过后,正好入城。”
苍舒只是笑道:“岂敢留道友独自守夜?”
他们都不再说话,气氛却陡然险恶起来。
“怎么了,难道只是因为我没有知无不言,阁下就要来拷问我吗?”葛仲兰不紧不慢地说,“虽然我的修为未必高于阁下,但在我看来,修士斗法,实力至多占到五分,另外的五分,还得看天时地利,审时度势——”
他其实说得不错,葛仲兰表现出的游刃有余也并不是轻忽托大,他早已在此处做好了周密的布置,况且他的目的并不是击败对方,只是要取得一瞬的防不胜防。
于是在将话说完之前,葛仲兰就同时启动了埋伏在各处的术式,这些术式以极精妙的方式耦合,他有信心将这名男修制住一息两息,在此隙间,他真正准备的法术就能击中对方……
但他本应发起攻势的术式却并没有被启动。
“你屡次激我们动手,就是为了这个么?”
苍舒仍然端坐在原处,纹丝不动,少女枕在他腿上,睡得正安稳。
他手中握着卷竹纸,他抖开纸面,上面泼墨般溅上了一条蛇的形象,这才是葛仲兰真正要隐藏的一式,不料却被他困在了竹纸中,此时那蛇影正在纸上徒劳游动着。
“我听说有种法术叫随影蛇。”苍舒望了一眼挣扎的蛇影,“它能潜进人的影子中,却不伤人,只是随着影子主人移动,窃取主人的所见所闻,然后带回到施术者身边。”
他对葛仲兰笑道:“所以,其实你单知道抚仙郡有异常,却并不比我们了解更多内情,是不是?因此你想借两方争执,趁乱把随影蛇放进我的影子中,等我们进城,好再替你打探消息——道友做的可是情报生意?”
“一介漂泊不定的行脚商罢了。”葛仲兰说,“但我还是不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四周布下了术式,它们又是缘何没有起效?”
苍舒并不回答,他合起五指,被藏匿在各处的符纸顿时被他指尖发出的灵丝勾连出来,葛仲兰才看见这些符纸上的咒文早就被苍舒用极细的丝束毁坏。
苍舒手腕轻抖,灵丝撕扯开竹纸,将封在其中的蛇影拦腰斩断,然后他将两截竹纸投向青衫修士,葛仲兰才看清这竹纸的背面有好几处黑色印记,赫然是叶鸢用炭块标记出的术式位置。
“是我小瞧你们了,原来你们师兄妹都身怀绝技……”
叶鸢在这时忽然动了动,似乎是被两人的说话声搅扰,苍舒一下子收回了目光,屏住呼吸,低头看向小师妹的面容。
好在她只是在睡梦中皱了一会眉头,并没有被吵醒,于是苍舒缓缓地舒出一口气,视线再次落在葛仲兰身上。
被那束目光锁定的时候,葛仲兰忽而毛骨悚然,面前的修士仍带着微笑,但他的气质蓦地变得危险起来。
“我答应了小师妹不随便伤人。”他用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不过,现在小师妹睡着了。”
葛仲兰紧绷着身子,听到他说出了下一句话。
“这样吧,只要你安静地离开,一点都不打扰我们,我就不杀你。”
青衫修士没有应答,他直起身,慢慢向后方退去,但就在他的身影即将退入阴影中时,他的靴子不慎踢起一枚小石子,那小石子弹落进炉中,炉焰吞入异物,溅出几粒火星,在寂静中鲜明地窜起两声哔剥。
青衫修士不再犹豫,施展身法,飞速向后掠去,但灵丝的速度比他还快,瞬息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葛仲兰向后倒去,却没有鲜血溅出,他的躯体很快变形、缩小,苍舒隐收回灵丝,发现挂在上面的只是一尊小小的木制人偶。
这大约是妖洲传过来的控偶术,师妹没有去过妖洲,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也许她会觉得有趣。
苍舒隐打定了主意,将木偶收进袖中,但他又想到:万一她问我,这只木偶是怎么得来的,我可绝不能告诉她这是我杀了的葛道友变作的。
他略带苦恼地微叹,用那只能轻易取人性命的手,无比温存地轻抚过她的额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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