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谣9
回忆如蔓草难除,又似跗骨之蛆,越长越疯,楚明姣难以承受,她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抗拒这些又渐渐在脑子里鲜活碰撞起来的情绪,手指根根拢紧,呼吸慢到几乎停滞。
人或许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她知道不能这样,长久地沉溺在过往中会有种难以自抑的窒息感。
这十三年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累到极点时,眼睛一闭往榻上一靠,也曾无数次咽着唾沫自己劝自己。算了吧,这样的事,能怪谁呢。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即便风平浪静的生活早已经被这一场接一场的天灾人祸搅得稀巴烂,那也总不能真手一撒,就这样昼夜不知,浑浑噩噩地过吧。
她思绪渐渐发散开。
外面现在,估计闹得挺欢腾的。
楚明姣像是想笑,没笑出来,只在唇边拉出一条略平直的线。楚南浔死后,楚行云是她父亲最重的孩子,被重伤不说,还丢了那么大个脸面,现在是兵荒马乱,忙着收拾局面,暂时管不到她,但等会肯定免不了一顿臭骂。
至于其他人,巴不得她立马卷着铺盖走人,去潮澜河,去矿山……甭管哪儿,别在楚家捣乱就行。
还有潮澜河。
如果说楚行云的事她还能苦中作乐自己逗自己乐呵几句,那提起江承函,就真的唯有沉默以对。她与江承函自幼相识,说起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美好温暖的词曾经也被人用来形容过他们。
但那都是从前。
楚南浔出事后,所有人都说不该怪他,以身镇潭是山海界千万年传下来的,几乎钉死在所有人观念里的规矩。纵使身为神主,手握滔天权势,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改变这种既定的轨迹。
那就别说话。
楚明姣想,哪怕他不说话,全程只是站着,所有的事都交给手底那些祭司去做,让他们当这个恶人,她都能努力说服自己。
然而事实上,那日黄昏,河倾月落,他侧身站在神主宫的冰雪神座前,白发苍苍的大祭司躬腰问他:“殿下,深潭沸腾,楚南浔已至,允或不允?”
他就那样安然地垂着睫,眼尾压出一片淡色阴影,声线泠泠:“允。”
楚明姣完全接受不了这个。
因为这一个字。
她记死了他。
楚明姣低低吐出一口气,苏韫玉有一点说得没错,她不能再无止境地堕进回忆里,任由自己心性大变,剑心破裂。
这种情况如果不加以制止,结果与自毁无异。
她要想办法改变。
四下俱静,定定地了紧闭的门扉,像是下了某种决定,楚明姣摁了摁喉咙,叫来了一直守在外面,没敢离开半步的汀白与春分。
“殿下。”汀白跨过门槛,抬手指了指外面,头皮发麻地暗示:“光我和春分应付过去的,就有四波人,那些从侍久久等不到回应,再过一会,背后的人恐怕就等不了,要亲自过来了。”
宋谓闯祖祠,还有楚明姣装晕的事,都因为江承函的到来而搁置了,所谓数罪并罚,这次的事一出,别人不说,单一个楚滕荣,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又不是一次两次被骂了。”楚明姣眼皮都没掀:“挨着就是,也没什么,掉不了两块肉。”
伤筋动骨真正要命的,现在只怕还躺着动弹不了呢。
她不亏。
汀白撇了撇嘴。
话是这么说,但楚明姣过得未免也太苦了。
楚南浔去世后,所有人都走出来了,楚滕荣有别的孩子,足足三个,魂都在那边,楚明姣只有不懂事,不成熟,不理智,从来不知道这个在自己眼中“养尊处优”“处处娇贵”的女儿已经许久不敢在深夜中阖眼,即便点了满屋的烛火,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她也只是着着,怔怔出神,枯坐到天明。
白天又是比谁都嚣张,让人恨的牙痒痒的模样。
“先别管这些。”楚明姣掀开身上的毯子站起来,滞了滞,手指敲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药呢?”
汀白一时没明白这个药是什么:“药?殿下,什么药?”
“先前你们捣鼓着从山水镜中带出来的,说能为我解开心结添砖加瓦烧把柴的药。”楚明姣与他对视几眼,字正腔圆地吐字,像是和自己较劲到一半,觉得没意思,声音里的气势卸下来:“找出来。”
汀白以为自己听错了,与春分对了个眼神后,才以一种怀疑自己白日梦游的语调喃喃答:“啊,药,药在呢。现在要用吗殿下?”
“要。”楚明姣做了决定就不再纠结扭捏:“跟我仔细说说,这药怎么用,具体什么效果,能保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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