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溟轻声说:“那……你帮我养好不好嘛?”
小槐医仙唇角微扬,他在病患面前十分严厉。但现在,令人畏惧的小槐医仙眉梢眼角皆是柔软。他轻声道:“交给我吧。”
九溟欢呼一声,毛绒绒的脑袋凑过去,似乎贴着他的耳垂说话:“我就知道,小槐医仙是这个世上最好的人。”
她声音又低又密,软刺一般扎人,却只是痒,并不疼。小槐医仙微微侧身,避开这突来的亲密。
九溟三两口吃完药膳,提着裙角小跑到天牝宫后殿。
小槐医仙略一犹豫,还是跟着过去。
后殿假山奇石,珊瑚成树、砗磲如花。
再往里走,就有巨蜃吐气,可令人产生幻觉,如临仙境。
海族奇观,总是数不胜数的。
九溟从一块海蓝宝的桌台上抱下一盆花。
小槐医仙就站在她身后,少女长发飘飘,裙裾摇摇。她掂着脚去够宝石台上的那盆海幻花,不经意露出纤细的腰肢。
小槐医仙目光一触,立刻移开。
九溟抱着白玉花盆跳下来,盆里的花株果然十分瘦弱,病蔫蔫地没什么精神。她将白玉盆递给小槐医仙,嘟着嘴道:“只能交给你了。”
小槐医仙伸手接盆,却蓦地触到她的指尖。
少女的指尖也是温软的,细嫩滑腻,全不似男子肌理。小槐医仙抱紧怀中的海幻花,许久才轻声道:“等它开花了,我再带来给你。”
九溟凑近他,小声问:“难道我不能去桐叶草堂看它吗?”
小槐医仙脸色又是一红,他抱着海幻花,往外走了几步。身后少女并没有跟上。于是他忽又停下,垂眸道:“你要来,谁又能打断你的腿不成。”
说完,他快步流星,离开天牝宫。
九溟一路小跑,又将他送到门口,娇声道:“每次都这样,坐一坐就走。好像我这儿吃人似的。”
小槐医仙闻言,脚步微顿。九溟走到他身后,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他的衣袖。
毛绒绒的脑袋轻轻抵着他后背,少女的声音弱不可闻,却偏偏如有魔力一般,吸引他用尽全力去听。
“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吃了你呀……”
小槐医仙心跳如擂鼓,他用尽全力才又继续前行。
九溟就站在殿门口,安静目送。
等到一袭青衫消失在无尽海水之中,她满面娇羞和似水温柔全部沉落下去,只剩一脸阴鸷。
片刻后,鲛王悄无声息地现身,轻声道:“少神。小槐医仙已经离开海洋。”
九溟嗯了一声,半晌才一声轻笑:“说起来,真要感谢我远在弱水的姨父和姨母。百忙之中,还想着给我雇一个……一个……”
一个兄长、恋人、挚友。
两千年回忆若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她回身入殿,腰背笔直、下巴微抬,是个骄傲的姿势。只是眼底沁出一层水光。
海上,天将破晓。
东方泛起一层芝麻白,海鸟在长夜尽头醒来。
木鬼长梦踩踏着漫漫黄沙,经过那些树和花。
一只蝉从树上掉下来,已经满身蚂蚁,却还在努力挣扎。
他低头凝视片刻,弯腰拾起那蝉,将啃噬它的蚂蚁全部赶走。
“海洋情况如何?”冷不丁,身后有个声音问。
木鬼长梦背脊微僵,那个声音的主人从树后现出身来,袍服浅金,是个富贵闲散王公的妆扮。可他并不闲散。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凝华上神之夫、沧歌之父——南淮君。
木鬼长梦拱手拜道:“南淮君。九溟一切如常。海洋也不见异动。”
南淮君站在他面前,扫了一眼他手中病蝉,温和道:“垂死病中犹哀鸣,真像那年的你。”
木鬼长梦低下头,道:“南淮君的恩情,长梦永远铭记。”
南淮君轻笑,道:“恩情?这世间忘恩负义之人众多。你念不念情,本君皆不意外。”
他前行几步,抬头仰望将至的黎明,道:“只要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就好。最近,太古神仪突然现身海洋,还与她关系密切。水神册立在即,本君不想节外生枝。想办法,让她与你成亲。”
九溟乃水源少神,一旦嫁入木源,自然再无继位水神的可能。
木鬼长梦微微抿唇,道:“是。”
面前无人应答,待他再抬头之时,哪里还有南淮君的影子?
木鬼长梦回过头,遥望黎明,也遥望沧海。
木鬼世家,是木源神族末流家族。而他,出自这个小家族的一个分支旁宗。甚至,就连这样的出身,他也并没有一个光彩的来历。
他的母亲是个采桑女。
采桑时被他父亲看中,一时欢好之后,又不愿纳娶。
木鬼长梦有着一个“仙人”父亲,也有一个脾气暴戾、不愿服输的母亲。
她毕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木鬼长梦能够争气些、再争气些。能得到他那个爹承认,让他认祖归宗。
可一个采桑女养大的儿子,怎么可能如愿?
木鬼长梦拼命学习医术,他病得只剩最后一口气,犹自翻看着医书。
南淮君救了他,扶持他,也控制他。
从此,他来到那个女孩身边。
他为她带去草药,处理着她身上那些狰狞恐怖的伤口。他这样一个的人,承受着自己生母一生所有的恶意与怨毒。
他拼了命想要爬回木鬼世家,他要踩着这个家族,让他们叩拜他、承认他。
他不得不披上医者仁心的画皮,去扮演一个女孩的白月光。
他温暖博爱、体贴入微。
他是世人口中的……小槐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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