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说定,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居上先去郡主院子里问了一回,“阿嫂可愿意一起去存意?”
郡主如今被削了等子,父亲又无端亡故,母亲被远远送到河东的太清宫入道去了,原本引以为傲的出身忽然变成了昨日烟云,因此病了半个月,人起来有些蔫蔫的。
乏累地抬了抬眼皮,郡主摇头,“走不动,将养一阵子再说吧。”
当然孩子的事是空欢喜一场,不过月事不调,加上那日想哄骗居上,临时想出来的臭主意。
居上也不怪她,毕竟经历了这样大的打击,高存意也不是她一母的同胞,这个时候不愿意去就不去吧!
不过郡主还有话让居上带给弟弟,“同存意说,无论如何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指望。”
至于什么指望,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恶心恶心凌家人也好。
居上点了点头,“阿嫂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回去换上了婢女的衣裳,整了整身上半臂,白茶色的笼裙上束着柳芳绿的素带,头上梳起螺髻来,尖尖的两个角,格外有种玲珑俏皮的味道。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了一遍,没有什么疏漏,提起厨上准备好的食盒便出门了。
修真坊在长安城的西北角,那个方向居上去得甚少,须穿过西市,一路往北才能抵达。
的王朝建立了,江山易主,动荡过后对黎民百姓都有些影响,然后出现了个奇怪的现象,西市逐渐恢复了往日繁华,但西市外的夹道间,停满了各种木料打造的棺材,购买不需入店,直接在棚子底下挑选便可。然后许多披麻戴孝的人在周边穿梭,隔了一道坊墙,是胡商高声的叫卖,还有站在高台上大跳胡腾舞的歌舞伎……人的悲喜,果真是不相通的。
马车从街市上经过,药藤揭开食盒的盖子,唯恐颠簸之下坏了糕点的品相,查验过后一切如常,车也到了修真坊前。坊门上有武侯守着,见车到了门前,便大马金刀挡住了去路。
居上推开车门,自报家门:“我们是待贤坊辛家的人,奉弋阳郡主之命,前来探望庶人高存意。”
高存意如今是虎落平阳了,但辛家在朝仍有头脸,再者弋阳郡主和他是姐弟,派人来探望倒是有理有据。
武侯退后了两步,抬起刀把向内指了指,“步行入内,不得乘车。”
居上忙说好,带着药藤从马车上蹦下来,各提着一只食盒进了坊院内。
这处坊院偏僻得很,以前也曾囚禁过犯错的宗室,临近坊门的地方作为将作处的仓库。居上循着小路向前,走着走着,着实觉得心酸。绿树掩映的尽头,那院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门前好大一口水缸,上面架着毛竹劈成的水渠,用来承接雨天屋檐滴落的雨水。门前中路两旁种了不知名的蔬菜,已经被艳阳照得发蔫了,菜如其人,大约这也是高存意的现状吧!
当然,即便是区区的柴扉,也有人把守。药藤上前通禀,守门的也不曾过多为难,冷着脸把她们放了进去。
一路到了台阶前,迈进门槛,这屋子里真是暗,有门有窗,光线却怎么都照不进里面来。
“存意?”她探身唤了两声,“高存意?”
里面的人终于听见了,竹榻发出咯吱的声响。她循声探访,才发现蓬头垢面的高存意翻坐了起来,手忙脚乱整理头发,却晚了一步,她已经进来了。
灰心丧气,他惨然望着她,翕动一下嘴唇,“殊胜,你怎么来了?”
居上没说话,和药藤一齐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把碟盏搬出来,单笼金乳酥、巨胜奴、樱桃毕罗……全是他平时吃的。
然而他没有胃口,本就白净的脸,苍白里又泛出一层青灰来。
他摆了摆手,“吃不下。”
沦落至此,诚如吊着半条命一样,甚至一眼那些糕饼,就隐隐浮起一阵反胃。
居上耷拉着眉眼他,“阿嫂让我带话给你,让你好好活着,将来总有团聚的一天。”
可高存意愈发显得落寞了,了她一眼,又垂下脑袋去,“我如今成了这样,将来团聚……何谓团聚?家国没了,阿耶死了,那个乱臣贼子坐在了我高家的龙椅上,就连你……日后也会嫁作他人妇。团聚?谁与我团聚?我到哪里都是孑然一身,其实还不如死了干净。”
他一向悲观,这次的悲观更放大了百倍。居上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听他把“乱臣贼子”的调门吊得老高,只觉得心惊胆战,忙往下压了压手,“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高存意听了,苦笑着摇头,“你,连你都变得谨慎起来。以前咱们在一起,从来没见你有什么怕的。”
可此一时彼一时,居上道:“人在屋檐下,你不低头,就得撞得头破血流。我也怀念以前啊,以前你是太子,就算我有出格的地方,你都担待了。不像现在,每日如履薄冰,不光我,就连我父兄都得谨慎为人。今日我来你,还是借着阿嫂婢女的名头,你不出来啊?”
高存意到这刻才发现,她果然和药藤是一样的打扮,当即更萎顿了,颓然坐在了条凳上。
他的模样,可怜得很,居上环顾一下四周,屋里几乎没什么陈设,连一面铜镜都没有,更别提妆匣了。于是从头上拔下一支梳篦来,顺手递给了他,“留着梳头吧,每日把自己收拾干净,就算落难了,你也曾是前朝太子,倒驴不能倒架子。”
高存意听得心酸,垂下眼,着那只白玉雕成的手直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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