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大人,这便是我那可怜的外甥女了。青棠,这是巡江南道御史钱大人,还不快快行礼。”
说着,宋文东痛心疾首又道:“我不过来迟几日,你们这群泼皮无赖坏了心肝的便上门来欺负孤女。大人,实在是让您笑话了。”
“这哪是什么笑话,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钱大人面露不满,扫视众人。
一时间,几个族老激动的红脸全都褪了颜色,浑身仿佛被抽了骨头,全靠撑着扶手才没瘫软下来。
事情发展至此,傻子也知道被宋家请来的官,肯定是要向着宋家的,他们逼上门来要吃人家外甥女的绝户,人家能放过他们?
有个族老大抵是上了年纪,实在受不得刺激,竟眼睛一翻晕了过去。颜世海等人则是如丧考妣,觉得这么一遭自己肯定是完了。
唯有颜翰河还保持着表面镇定,在经过短暂的慌乱后,示意族人把晕了族老抬下去。
“大人安好,小民姓颜,名翰河,乃盛泽当地人士。家父是盛泽颜氏的族长,家弟颜瀚海乃乾武年进士,如今任礼部给事中一职。”
经过这么一会儿,颜翰河也算镇定下来,至少表面是不卑不亢,可圈可点,让人不出端倪。
钱大人捏着胡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第二次眨眼是对着宋文东的。
一旁‘正垂泪’的颜青棠在眼里,也眨了眨眼。接着,她见舅舅袖下戴满戒指的大手,极为利索地比了个‘一’。
钱大人微微迟疑,旋即颔首,抚着胡须对颜翰河道:“没想到竟是颜给事中的家眷,本官这次巡查江南道,不日便要回京,临行前偶遇宋贤弟,宋贤弟邀我前来盛泽赏鉴当地风光,未曾想半路收到其妻弟不幸身故这一消息,未能赶上丧礼,实在是遗憾,遗憾啊。”
“世川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惋惜。”
颜翰河惺惺作态,抹了抹眼睛,“不过大人放心,此乃颜氏一族大事,族亲们多有上心,丧仪丧礼皆尽其事,无有不满。”
钱大人环视堂中:“那你们这是——”
颜翰河心里一沉。
来弟弟的官位是吓不退这个巡查御史了。
其实颜翰河一个升斗小民,哪懂得到底是科给事中大,还是巡察御史大,他只知道弟弟曾交代——他寒门为官多有不易,家人当谨言慎行,若有官事,可报他姓名官位,视对方态度而行事。
用白话点来讲,就是他寒门子弟做官不容易,你们不要没事惹事,若实在碰上事,可提一提他,若对方给面子,那自然你好我好,若对方不给面子,那就要谨慎行事了。
颜氏终究是个小族,毫无底蕴可言,多年来盘踞盛泽一带,日子不过将将够过。也就作为族长一脉,因为萌荫祖宗有些田产,能供几个读人。
供出来的读人,最多不过举人,最大的官不过七品,不过那都是祖上的事了,隔了好几代,到颜族长这一代,也不过比普通人多顶了个‘耕读之家’的名号过活。
是颜世川改变了盛泽颜氏的命运。
由于他发迹后回乡置产置业,又以盛泽为基,大肆经营丝织纺染,不免惠泽当地人。
其中又以颜姓人为之最,颜世川虽深恨大伯一家,对颜氏一族其他人却没有仇恨。
而随着颜世川的发迹,颜姓族人过得越来越富裕,族长这一脉也迎来了好消息,其四子颜瀚海竟考中了进士,被留在京城做官。
这是颜氏一族的光耀!
可寒门子弟做官,没有跟脚,终究是要谨慎的,所以族长一脉行事素来低调,若不是这次颜世川身死,实在利益过大,是万万不会跳出来。
……
颜翰河心中已生退意,但他不能给弟弟留下话柄。
遂,强制镇定解释了一番,着重点了点颜家没有儿子继承香火,他们上门也是为嗣子之事。
至于为何方才态度恶劣咄咄逼人,还是因为族老久候多时生了脾气,与他无关。
“人家父亲丧,偶有不全也属正常,你们这群做长辈的何必与个女儿家计较。至于……嗣子之事……”
钱大人了宋文东一眼。
颜青棠忙站出来道:“回大人的话,嗣子之事不用族里担忧,我爹生前便已定下为我招赘,人选早有,婚也已定,只待办婚事,谁曾想我爹却遭遇意外。如今丧事已罢,小女会在百日之内完婚,以赘婿为嗣。”
“你爹何时为你招赘了?我怎的不知?”颜翰河错愕。
“二伯爷,我爹为我招赘乃家事,难道还要事先禀给你?”
此时颜翰河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忙遮掩道:“那倒不用,我只是有些诧异,竟没听世川说过。”
这鬼话也就拿来唬骗外人,颜世川何时与他有这等交际过?仅有的交际也不过是每年族里叫他去宗祠上香,在宗祠碰上一面,平时颜世川也是很忙的,一年中可能只有几个月在盛泽。
“如此甚好!”钱大人抚掌道,神色满意,又对颜翰河等人说:“既然人家已定下赘婿为嗣,你等族亲就不要再多操心了,同宗同族,当以和睦为佳,也免得落人口柄,招来笑话。”
这话敲打之意明显,颜翰河自然连连称是。之后狼狈地带着族人离去了。
颜翰河走后,钱大人本不想多留,但由于时候已晚,宋文东又极力挽留,只能在颜家暂住一晚。
颜家又是设宴,又是清理客院,因着有宋文东帮着招待,倒也没让颜青棠操心。
直到月上树梢,浑身酒气的宋文东才来到香堂。
“我这满身酒气的,你爹肯定要嫌弃。”
颜青棠一身素衫,多日来第一次脸上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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