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参天塔的这半个月,我几乎不敢与人靠近,不让人进房、不见人,期望躲避所有无法探清的人心,第一次晓得自己这般胆小懦弱,成日蜷缩在床、躲在棉被下,比幼时的自己还不如,我告诉自己必须克服从无所不知到一无所知的恐慌,但我还是害怕,没了冥术、我便不知如何应对别人,復仇好像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救不了族人的内疚卡在喉头、憋得紧疼,我该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无助之际,门外通传言羲来访,我犹豫是否接见,毕竟眼下我还身着中衣躺在床上、心里也乱糟糟,不过三思后依旧同意见面,我半个月没消息、他不避嫌跑这一趟应当是想确认我可好。
我方披上外袍,房门开啟,言羲意气风发入门,替他开门的宫女毕恭毕敬,如今他在宫中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他一声退下,宫女们随即消失无踪。
「气色够差的。」言羲一开口便是一句嘲讽,我无暇与他逞口舌之争,只当没听见,他喊了一声:「方旭。」
五月初一与他一同来见我的那位男子从门后出现,言羲似乎很信任他,否则也不会让他知晓与我族的合作关係,想来是这五年间招纳的心腹吧,他年岁看着与言羲相仿,可惜那一身太监装扮让人不胜唏嘘,是自愿或是不得已?
也许,不幸才是世间常态。
「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靠近。」
「是。」
「让他进来。」
「是。」
方旭朝着廊道一方挥手,一名守卫立刻进房,房门关闭,他抬头、微微笑着,熟悉的嗓音喊出我的名字:「锦尘大人。」
「……隐隐……。」
一张脸、一句呼喊,他像一把钥匙解开我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引出了这些日子来的一切不安与恐慌,盛夏六月天、舒适的参天塔都融不了的寒心,他却不费吹灰之力暖和了我的心。
我不由自主奔向他,在他怀中难以自制哭了起来,积累的压力与徬徨化作泪水决堤而出。
「锦、锦尘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我的反常,隐隐僵在原地,一双手无处安放地举在空中,上回大哭也是在他面前,那时他懂我为何落泪、静静相伴,这回的突如其来他定吓着了,但此刻我无法言说,被泪花打湿的脸颊、颤抖的啜泣,光是拼命压抑不让自己的哭声招来参天塔宫人已用尽心力,隐隐大约也谅解我的心情,因此没再追问、只是轻拍着我的背静待我回復平静。
我不记得抱着隐隐哭了多久,唯记从他胸前离开时,他的衣襟狠狠湿了一大片。
宣洩一番,心情舒缓许多、脑子也更清醒了些,我擦了把脸,与他二人对坐案前,隐隐透着对我的忧心不意外,可言羲也皱着眉倒让我有些尷尬,方才全然忘了他也在场,自顾自哭得不成人样,现在回想实在丢人。
「说吧,到底什么事?」言羲像个老大爷、双手抱胸质问我。
事关冥术,我迟疑该不该让他知情,后来想想他知道了又如何,压根儿不影响我行事,遑论我还失去冥术,我坦言:「尽冬对我下药,封了我的冥术。」
相对隐隐的惊讶,言羲嗤之以鼻道:「就因为这个,无聊。」
「就因为这个?」我一听,愤怒油然而生,「你可知没了冥术我就探听不到人心?探听不到人心我如何辨别敌友?无法辨别敌友又如何与巴夏王、尽冬抗衡?从小到大我一直都听得见每个人的心语,而今听不见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谁可信,你根本不明白那有多可怕!」一阵怒驳后,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此生我曾对谁这般激动吗?不,从未有过,转头一瞥,隐隐也露出了诧异之色。
在我的发言后,他仍然稳若泰山,说道:「我确实不明白那有多可怕,因为我早就知道谁都不可信,你选择这条路,难道还奢望有人可信?」
言羲的言论平淡却振聋发聵,是呀,我走的本就是条薄冰之路,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復,不论是否听得见他人心语,我本就不该相信任何人。
见我无言以对,他再次开口:「没了冥术又如何?你还有眼、还有心,皆能助你看清人心。」
世人并无我这等探知心语的冥术,可他们仍能辨清是非好坏,更有甚者,操控人心、玩弄他人的也大有人在,言羲、尽冬不都是精于此道吗?
抗争的途径不只一条,言羲所言有理,失去冥术不代表我失去了为人的能力,就算学着看懂人心很难,我也只能前行。
我望着眼前端正的言羲,明明年幼于我,觉悟倒比我来得深,忽觉自己这半个月来的忧愁可笑,我果然还是不够坚强,才会一击即倒,尽冬使这一招兴许也是想令我身心俱伤吧,而我愚蠢地上了他的圈套。
「你可以信我。」一直不作声的隐隐此时开口。
「……隐隐……。」
「你可以信我,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在你身边。」
隐隐的眼神很清澈、很真诚,从未染上世间一丝污秽,他说不出头头是道的言论、做不到如言羲一语点醒我的行为,可他总会在我最软弱、最无用的时候支持着我,用最简单的话语、最直接的行动让我知道我并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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