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天塔的宫女将备好的茶水端来,我刚接手、向她道了声谢,她立刻发现我手中拿着的酒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便把它拿了去。
「这酒壶交给我便成。」
听她之意,似乎知道它所属于谁,我问她:「你认识酒壶主人?」
「自然,尽冬大人好酒,参天塔中人人皆认得尽冬大人的酒壶。」
她说尽冬!那可是国师之名啊!方才的男子竟是国师!
言羲说巴夏王听信国师所言才血洗阿锦州,国师亦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刚刚便近在咫尺,我却浑然不知,我为自己的无知痛心疾首,也为自己觉得他气韵引人而惭愧不已。
不过冷静想想,纵使我早知他的身份,又能如何?莫非我还在此能一刀杀了他?不,那只会将我自己置于死地、断了营救族人的机会。
我该庆幸并非一开始便知他是国师,我尚达不到处变不惊、亦无法将真实情感隐藏得不露痕跡,他与我近距离接触,我的情绪躲不过他的眼,没在他面前散发恨意着实是幸事,否则我大概转眼就进了天牢。
国师与我想像中出入颇大,我从未料想他会是个风采翩翩的公子,人不可貌相,在那美丽的躯壳下藏着的险恶有谁能看见?也许唯有因他而死的亡魂方知他的蛇蝎之心。
我收拾好心情回到言羲身边,巴夏王无稽的演说已经落幕,在奚贵妃的陪同下他在观礼台中央的大位上坐着,此时国师也来到他面前,国师戴着一张黑底白云的面具,言羲说国师在外人面前从不露真容,正因如此他的绝世容顏才不为人所知吧。
巴夏王与国师聊了两句后,国师便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他领着数十名祭司走上黑毯,广场之上除了他们颂唸祭文之声、再无其馀杂音。
春日的头天寒意未散,即使日正当中也无半点闷热,反倒温暖舒适,祭司一盏盏熄灭广场上星罗棋佈的白烛,颂文终止、鼓声响起,在场连同国师在内的祭司们转而面向参天塔,双手叠放胸前、朝阶梯之上的塔门恭敬一拜,观礼人群屏气凝神望向同一所在,等待着那名传闻中的大祭司现身。
咚咚鼓声退去,无声中,一道身影缓缓自参天塔中走出,她身披纯白衣衫、妆发简朴不失高雅,望着她步下阶梯,我的悸动难以言喻,当我终于亲眼确认她好好活着,泪滴不自主滑落,我赶忙擦去,深怕露出马脚,看到立果顶着我的模样在面前晃悠实在奇妙,我想她若见了我,心里也一定彆扭。
随着立果走下参天塔、又步上祭台,我发觉在场者无论是何身份皆低下了头,他们信奉苍穹,爱屋及乌地敬重大祭司,人啊,真的很复杂,有时权威之下不肯低头就范、有时无人逼迫便自愿俯首,究竟人人心中那把尺刻着什么样的度量呢?
「她便是青冥族的大祭司锦尘,当真风姿绰约。」纳月的讚赏要是让立果听去,她必高兴得上天,这辈子可还没人这么称讚过她,她虽长得娇俏,那静不下的性子实在无法让人联想到风姿绰约这四个字,别瞧她此时乖巧走在黑毯上,我敢打赌她心中正咒骂着巴夏王祖宗十八代,纳月又道:「大祭司一生不能婚嫁,可惜了这位佳人。」
「可惜?」我不解,问:「有何可惜?」
「觅得佳婿何等幸事,大祭司无法与人结亲,岂不可惜?」
我不以为然笑了笑,神殿中多的是一生未婚配的祭司,他们都过得很好,反之多少夫妻怀着怨懟、忍着不满还得日日同处一室,婚姻从不是幸福的同义词,想要的人便去追求,没有也不可惜,世上幸事何止这一桩。
当年朝云长老选择我为大祭司,我接受了,也晓得馀生只能守着苍穹,我虽放弃了姻缘,却同时换来优渥生活,算是等价交换吧,我不后悔走上这条路,然而阿锦州已毁、青冥族几近灭族,这大祭司之名还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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