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离开之际,他补了一句:「记得名单啊。」
「知道了。」我不耐烦地回了一声,走出书房。
后来,儘管言羲不同意我混入参天塔,起码许诺了会设法让我见立果一面,祭天大典那日他会以皇子身份出席,皇子身边带几个使唤宫女不足为奇,我可以跟着他大摇大摆进入参天塔、观看祭天大典,可惜靠近立果是无望了,能远远确认她平安也不枉这几个月的费心筹谋了。
我写了封信告知隐隐祭天大典时不可入宫,言羲断定巴夏王想来一招请君入瓮,届时防备森严,天罗地网下他们走投无路,只会白白送了命。
起先我设这场局也不是为了救出立果,我不是说梦的痴人,心知得以相见已是幸运,营救之事还须细细编排。
不知立果是如何将我与她对换容顏的?上回她打晕了我,我没亲见到她使用冥术,若她能将容顏还给我,是否就能换得她的自由?
不,她能为我甘愿成为替身,怎会捨我而去?换回原本的身份后大概她也会拼死救我,立果是重情之人,偏偏为此害了自己身困樊笼。
等待祭天大典的每一日对我都是折磨,我试图用忙碌转移注意力,心不在焉的我因此搞砸了不少工作,如今猗桐宫人手少,我频频犯错,已是掌事宫女的纳月不得不出言训诫,这也是她多日来头一回与我说话。
我静听她的训斥及提醒,现在的她比从前多了几分威严,用词虽文雅,听者亦能感受到那股压力,我在神殿时朝云长老和各位祭司时常长篇大论,我习以为常,自然不同旁人觉得压抑。
「我说的你听清了吗?」瞧我没反应,她略显不快。
「听清了。」
她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无人,道:「我不管你和十四殿下达成什么协议,希望你不要忘记此刻的身份,奴婢该有奴婢的样子。」近来我总往言羲书房跑,纳月看出我们联盟实属正常,估摸她说这番话也是想让我别忘形、以免引人怀疑。
记得昔日在书上读过一句成语谓「奴顏媚骨」,是否为奴便该如形容的那般阿諛諂媚、低三下四?莫说我以大祭司的身份活过十多载,骨子里的脾性容不得自己做出这等小人姿态,纵然我不是大祭司,我也不愿活得没尊严。
若能过得好,谁甘愿为奴为婢?既已身不由己,至少能选择不让奴性入心,再苦再累是一回事,奴顏无妨、绝不媚骨,相信纳月亦是如此。
她端着掌事宫女的架子唸叨许久,缓和了些后,我不禁问她:「还生我气吗?」
纳月神情淡然,悠悠道来:「愤怒已消,但我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你的见死不救。」
「那就别原谅吧,于我而言并无差别。」人想活得有意义,心中必得有个寄託,可以是正面、可以是负面,只要那东西能让她在乎、让她上心,世间便不单单是一个生老病死之处。
纳月表情变得难以言喻,好似不可置信、又像讽刺、还带着鄙夷,她嗤笑一声,道:「别人的情感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吗?」
我不是苍穹,就算被冠以大祭司之名仍是个普通凡人,怎会不看重他人情感?只不过在阿锦州遭遇屠城后,那些对我族叛乱的指责与污名听得太多,一名浑身脏污的乞讨者再多添淤泥有何差别?纳月的怪罪如同淤泥,在我身上无足轻重。
纳月说过我太理智,若说当时是一种善意提点,这回即是不满的指责,理智过头、利弊双存,或许遭人嫌弃冷心冷面,可我能过得轻松点,说我自私也罢,我只是不想被情感牵绊太深。
然而,纳月看见的是我对汐娘的狠心,却没看见我对立果及族人的在乎,我对他们不仅有责任,更有深入骨髓、血浓于水的亲族之情,若说别人的情感真的对我毫无意义,那是因为我的心中已无空间再容他人了。
再者,我也实在不愿深究他人感情,不知道便不会难为,唯愿与善以善、与恶以恶。
对纳月的质问,我回道:「人的情感太复杂,我只懂得无论对我好、对我坏,我都会同等回报。」
「你连对方的情感都不愿了解,又怎晓得什么才是同等回报?」
「一个烧饼还一个烧饼、一刀还一刀,再简单不过。」
「别人付出的可不只是一个烧饼,很多东西不用心就看不到。」纳月突然用怜惜的眼神瞧着我,「嬁奴,我不知道你经歷过什么,但我看得出你并非天生淡漠,不要故步自封,如果你愿意好好去体会,你会发现你错过很多值得珍惜的事物。」
我摇头,纳月所言的道理我一直晓得,她是乐观的人,总看见美好一面,却不知另一面的丑陋令人避之唯恐不及,「我寧愿错过,也不愿因那一点美好而承受更多的恶意。」
「我以为你是勇敢之人。」
「能懦弱,谁想勇敢?」
说我逃避也好、胆小也好,人生本就有捨有得,我得到了安寧且平静的生活、而以错过美好为代价,我甘之如飴,人人所求不同,清静无波澜的心境才是我内心深处最渴切的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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