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当是睡着了,一手支着脸,乌浓的睫盖住了乌黑的眼,一动也不动。卫璋起身,慢慢走到她边上,俯下了身。
话本子就停在某一页,上头绘着执扇的公子,拂花而来的小姐,金风玉露的景象,写着——“我从来心硬,一见了也留情。”
两颗脑袋凑得近了,那话本子忽然往这头移了一移,她轻声道:“你看完了没有,我要翻页了哦。”
他侧过脸,同她四目相对一瞬,忽然直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真是岂有此理!
清商一把扯回话本子,气得狠狠翻了一页,发誓再不分给他看。
第二日,清商坐在门边抱着玳瑁晒太阳,一回头,他正在窗下同自己弈棋,白袍外一层春绸,条条日光披挂,而窗外纵出数不尽的黄星子,是结香花开了。
她起了戏弄他的心思,抱着猫坐到他对面,趁他离开,偷偷挪了两粒子。
可他回来,只瞧上一眼,便叁两下又搁了回去,漫不经心的,好似一早便知她会动手脚。
清商叹了口气,忽听他问:“会下棋吗?”
她摇摇头。
他又问:“想学吗?”
清商想了想,书画她倒略通一二,这棋么,黑白两色太单调,纵横捭阖,她从来不喜。遂摇头道:“我不喜欢这颜色。”
卫璋落子的手顿了一顿,轻轻“嗯”了一声。
第叁日,一墙之隔外依旧女眷如云,枝头云雀才叫时,虞家的婢子们已捧了各式妆具,一排齐整的双鬟,自墙下雁行而过。
清商搬来石头,踩着攀上墙头,露出一双眼睛,悄悄地看——显然并不隐蔽,有不甚专心的婢女瞧见了,先是一骇,而后又瞧了两眼,倒忍不住发笑。
清商便也弯了弯眼儿,朝她一笑。
天色净如拭,这一笑也像浸在淡蓝天幕里的小小明月,脸容将隐,可看过了,就镶在了心里。
窥罢,再回头,遥见少年来,衣冠楚楚。
这日倒罕见地没着白裳,而是换了一身青绸圆领袍,发上束起小玉冠,一眼望去,好像越窑青瓷,又似故里湖山。
这颜色,清商爱极,便觉得今天要比昨天更喜欢他一点。
当下欢快地迎了上去,接过他手里的罗纹纸,拉着他的衣袖左看右看,赞道:“新衣裳,真好看。”
陡然这么热情起来——卫璋想,她到底是认衣裳还是认人?
他没怎么理会她,径往屋里去了。
清商又有点讨厌他了。怎么也坐不住,半日里要去墙头张望个七八次,回来了还要问他,隔壁的那位瑛瑛姑娘,他可曾见过?她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从不露面?
卫璋被问得头疼,一概说不知。
也的确是不知,他连虞夫人都没见过几回,又怎么会见过她的女儿——听说,还是某一天突然捡来的。
好容易消停了会儿,再抬眼,人又不见了。
粉墙上又冒出一个簪了杏花的乌髻。
少年自池边洗砚归来,顺手将趴在墙头的人拦腰揽了,不顾她挣扎,一径拎回屋里去。
短短叁日,漫长得好似过了一生。
也有闲时,低头见棋局还算分明,抬头却见窗外散了一天云霞,如梦如幻如山中烂柯。也看着话本子便睡着了,醒时万点春星,一窗明月,对面的人,早不见了。也从书页间抬首,见云暗了下来,而她在此间眠得正香,忽想,只要苍云十亩,宽荫平生。
终于,第四日,卫国公要出远门了,府上一时热闹得像衙门打官司,下人们载欢载欣,尤其是瞻园艺菊的人,只差没摔它几个菊花盆,高歌一曲了。
清商将玳瑁放在墙头,自己也趴了上去,墙那头空荡荡的,人都去外头送行了。她扭头,朝玳瑁一笑。
玳瑁显然会错了意,喵喵叫了一声,跳了下去。
清商慌了,爬上墙头,招招手:“玳瑁,回来呀。”
玳瑁却扬起脸,朝她叫了一声,示意她也下来。
进退两难之际,垂花门后走出一个穿天香色衣裙的姑娘,容色婉约,先是探着头小心翼翼朝这边看了一眼,而后以扇掩唇,低头笑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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