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四下环顾一圈,背着手慢慢踱到卫璋边上,带着满腹狐疑道:“你……是不是碰了我的泥人?”
卫璋搁了笔,转头看向她,神色平静:“没有。”
清商忽然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将头凑到他颈间,还没来得及闻上一闻,就被一把捏住了后颈,拎开来。
她脚下不稳,晃了晃,顺势就跌在他身上。
卫璋一手掌着她细白的颈,一手扶了她的腰,垂眼,同她目光相接:“做什么?”
清商的手还扒拉着他的腰带,将眼神错开,小声道:“我要闻闻你身上有没有粘土的气味。”
卫璋道:“没有。”
清商看他一眼,勾了下他的腰带,见他眉头一皱,又慢慢道:“那我要看看你手上有没有沾泥巴。”
卫璋一口回绝:“不行。”
清商不说话了,静静盯着他。
又是那双清凌凌的杏子眼,能照见影子,把人浸到连天雾水里,湿意漫上来,心里也一窒。
罢了。
——卫璋松开捏着她后颈的手:“是我。”
那双泪眼须臾之间放了晴。清商利索地从他身上下来,扯着他袖子,随手将竹帘子掀得琅琅一响,拉他到矮几边上,指着桌上的泥巴,月牙眼儿弯弯:“那你帮我重捏一个。”
卫璋看着那泥泞,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他在几前坐定,只见清商挪到边上,不知从哪儿掏出面铜镜,对他摆正了,认真道:“捏一个你自己。”
她又绕到他身后,替他系上襻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有些无措地悬在半空,过了会儿,终于一鼓作气,抓起一团泥巴。
清商跪得比他高些,在后头探头探脑地看着。铜镜里的少年微垂着眼,墨发成髻,系着一条玉色缎带,余下的垂了满肩,一绺滑落到胸前,又被清商贴心地捞起,避免沾上泥。
几根白皙手指上下翻飞,片刻间捏出一个小人的轮廓。
清商挽着他的乌发,看了一眼,赞叹道:“你的手好快啊,像采薇她们翻花绳一样快,我就不行,捏了一上午才捏出个丑八怪来……这么说,你是不是也会翻花绳?”
卫璋瞥一眼镜中,手里捏了个脸的形状出来,道:“不会。”
清商两手扒在他肩上,“哦”了一声,见他随意摁了几下,那小人又像样几分,不由絮絮说起来:“从前我爹还做馆的时候,有一个常来的哥哥也像你一样会捏泥人,他捏的倒是没有你快——你小时候捏泥人就这样快吗?不过他现在也长大了,应当会比以前捏得更快一些……”
镜中人抬了抬眼,淡声问道:“哥哥?”
——姓王的哥哥吗?
清商想了想,道:“说了你也不认识,不过,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她往左微微偏过头,那股温甜的白杏子香又浓了几分,镜中,两瓣红唇一开一合,在他耳边问道:“我这样一直同你聊天,会影响到你吗?”
卫璋顿了一下:“不会。”
清商点点头,抬手揉了揉眼睛。她忙活了小半日,这会子已有些累了,又回到矮几边上,伏在上头看了会,渐渐合了惺忪的睡眼。
卫璋垂着眼,耳廓上不知何时浮起一层薄粉,瞧着是全神贯注,实则不知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看向手中的泥人,发现已然捏成了她的模样。
-
清商再醒时,天色已黑,窗子里是晴明一日后的月亮,小小的,似打水里捞出,照得桌上一片淋漓。捏好的小泥人就浴在月光里,却不止一个——还捏了一个她。
泥人少年尚有几分面目模糊,少女却是十二分相像。
在街上买粘土时,捏泥人的老头曾问她,要捏的是什么人,为何不带来,让他亲自捏?
她说,将来若有机会,自然可以,只是有的人,寻常人是捏不像的。
那老头哈哈大笑,说这世上还没有他捏不像的人,随手抄起一团泥,捏了一个她出来。
固然手艺高超,固然模样清晰。
——可是,都没有桌上这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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