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为则站了起来,对着台下鞠了个躬。
“陆队长远道而来,是带着关于远在万里之外的可可西里的最新环境消息来的。请同学们认真聆听。陆队长,您请。”
姜教授将话筒递给了陆为,他的眼神才从林瑾的身上脱离。
对着话筒,他深吸一口气,半晌才开了口:“很荣幸,今天能来到这里跟你们说上一段话。我是个不怎么有文化的人,也不太会说话,虽然已经在别的几所学校讲过几回,但依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描述现在的可可西里。”
“在我的桌子前贴着一张横幅,横幅上写的内容,就是我今天过来的目的——为可可西里的反盗猎活动筹款。大家是学这个的专业人士,应该都知道在青藏高原生活着一种名叫藏羚羊的动物,它们有很漂亮的颜色和皮毛,跑动起来的姿势也很优美,所以人们管它们叫‘高原精灵’。”
“而正是它们的美丽,吸引了盗猎者的注意。在这十年之间,盗猎者在藏羚羊主要生活的可可西里区域,对藏羚羊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持械屠杀。一张藏羚羊皮,能带来上千美元的利润。这些利润把盗猎者的腰包都填满了,他们的武器和装备一步步进化,现在可可西里最大的藏羚羊团伙,所用的武器几乎能比得上军队了。”
“不到十年的时间,可可西里的藏羚羊数量,从二十余万只变成了不到两万只,超过百分之九十的藏羚羊被屠杀,盗猎者残忍地将它们剥了皮抛尸荒野。而因为盗猎活动,可可西里的自然环境也受到了极大的破坏。其中的一些淡水湖泊,例如可可西里湖,因水土流失逐渐盐卤化,湖边甚至有了岩盐结晶。”
说起可可西里湖,林瑾的心跳又漏了一拍。陆为所讲的盐卤化,正是那一场可可西里之旅中,她给他讲过的事。在可可西里湖边野营煮鱼汤的画面又一次闯入她的脑海。茫茫大雪里的碧蓝湖泊像是神灵的一滴泪,哭泣着这片圣土的退化与枯萎。
那些她试着遗忘的,在陆为出现的那一刻都变成了自欺欺人。错仁德加、可可西里湖、太阳湖、布喀达坂峰,那些与城市生活截然不同的光景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了一根根针,戳进她的肺腑里。每一次呼吸,都承受着回忆的疼痛。
她在心里骂自己贱。
那风雪席卷之地,一切都脏兮兮的,吃不好穿不暖,有什么值得她怀念到心痛的。在北京的生活安稳又体面,等到毕业后,想来也能分配到一个很好的工作。这样的生活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她却因一段十来天的回忆,想要逃出这座首都城市,逃回饮沙之地。
事情从哥哥去往可可西里的那一天开始,就好像已经被注定。一切的力量引导着她去往可可西里,让她结识那个萍水相逢的男人,然后在离开后的每一个夜晚怀念。
陆为后来在讲座上讲了什么,她浑然不知。混乱的思绪潜伏在她平静的表面下,陈想凑到了她的耳边,忽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什么?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林瑾小声道歉。
陈想凑得太近,她微微往边上挪了一点,他却依然凑了上来:“我问你打算捐多少呀?”
林瑾眉头微微一皱,看向了台上的陆为。他凌厉的目光正巧也落在她身上,口中的话却不曾停:“感谢大家的帮助,我向大家保证,大家捐的每一分钱都会用到藏羚羊保护事业上。”
她将问题抛回给陈想:“你呢,你打算捐多少?”
陈想:“我捐五十吧,支持一下。”
她默了默,浅浅一笑:“我就不捐啦,最近生活费很紧张,要是再捐的话,我就吃不上饭了。”
她的坦白让陈想愣了愣,欲言又止了几番,讷讷地坐了回去。
林瑾又低下了头,不去看他,也不看台上的陆为。她与陈想说的并不是假话,从可可西里回到北京后,她把存着的所有钱都给巡山队寄过去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下,靠着暑假两个月的打工,才勉强赚够了这个学期的生活费。
她不认为自己寄过去的钱是什么公益捐赠,那些钱财抵消不了哥哥犯下的杀孽,只是她力所能及的弥补罢了。她们兄妹两人和巡山队的恩怨也不是钱能够解决的,她试着依赖于时间忘记过去,但失败。
讲座统共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林瑾的座位在第二排,正对着讲台上的陆为。她却几乎从不抬头看他,对视的次数屈指可数。
一阵鼓掌声中,陆为站起身又鞠了个躬。姜教授的研究生在台下登记师生的捐款,而姜教授迎着陆为往外走去。他今天下午还有另一个大学要去募款,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的时间。
讲堂里的师生在讲座过程中陆陆续续离场了近半,只留下零星几个人拿着钱登记名字和数额。林瑾站起了身,对陈想说道:“不好意思,我要先出去了。”
“啊。”陈想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想给她让一条路,“你一会儿去哪里?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林瑾歉意地摇了摇头:“对不起,我晚上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她从陈想身边挤过去,追着姜教授与陆为的背影而去。管不上右脚的疼痛,她几乎要小跑起来。
李虹问陈想:“她干嘛去啊?从来没见她这么急过。”
陈想无奈摇头:“她没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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