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操练出一支新军,一支比他们更强的军队。
可……这可能吗?
他已经预料到要做这件事的艰难,早已作为旁观者亲眼见过兄长走在此路的艰难,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的难度比他所预料的还要更强千百倍。
他忽然想起祖父,想起兄长,想起无数次听他们谈起北伐的神色。
那时,他还不懂这两个字的重量,在他体悟到这两个字的重量时,却又畏惧不敢承担。
此刻,林晏回想着家中的姑娘,想着自己所期盼的那个孩子,却是生出万丈雄心。
小皇帝也曾见过许多武士,六军护卫皇宫,日日都有持刀的武士守在他殿外。那些人都是南朝最精锐的士兵。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武士,身上的盔甲比他的武士要重千百倍,坐在马上背着弓箭,一个个提着长枪,那么杀气腾腾,让人看一眼都不敢呼吸,甚至于胆寒。
他呼吸急促,眼中生出畏惧,下意识倾斜身子揪着华箬的袖子,想要往华箬的身边躲,“舅舅。”
草棚外的臣僚与百姓将这一幕收入眼中,方才静下去的声音,数倍喧闹起来。
华箬已经听见隐约的讥讽笑声,他不动声色的抽回袖子,将小孩子推回原位,“陛下。你今日是君主,为君要有为君的样子。”
小皇帝眼里含着泪,“可母后说今日我全听舅舅的。舅舅不能替朕吗?朕累了,朕不想见这些人!”
此话一出,莫说草棚之外,就是草棚内的公卿重臣也投来了各色的目光。
华箬神色自若,只深深的看了一眼小皇帝。
小皇帝含着眼泪,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抖,知道自己大抵是又说错了话,做了让舅舅不高兴的事情。却又不明白自己何处错了。
他硬生生将泪水憋回去,惊慌的默默低下头。
对于他来说,这些伧荒的到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他还不是十分清楚。
但舅舅生气却无疑是他的世界中最严重,最值得让人害怕的事情了。
华箬咳嗽了一声,内侍察言观色,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走出草棚,几位重臣只好跟着一起,一个接着一个硬着头皮走出去。
这一下再没有可以挡雨的地方了,浩浩荡荡文武百官各自走到原定好的迎接位置上,等着一起迎接北靖使臣的到来。
北靖的骑兵停住马匹,他们整齐的列道两旁,留出一条路。
一辆八匹黑色天马拉着的马车缓缓驶上前,
内侍捧着圣旨,带着一干公卿重臣垂手静立,只等着马车中的人下来,便要宣读圣旨。
那辆马车停下来,众人俯首。
不料,半响迟迟没有人走出。
那内侍弯着腰,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浇透了,他咳嗽一声,“请大人下车面圣。”
马车中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圣旨上写的是你们南朝皇帝要说的话。皇帝就在这里,为什么不让他亲自来为我读?你们的天子不来接驾,我如何下车?”
这番张狂肆意的话让公卿重臣们都觉得很是长了见识,从来只见南朝拿捏来朝各州使节,还未见过这样跋扈的使节。
南朝立国数十年,这实在是第一次踩在脸上欺负。这世上竟还有到了别人地盘的使节要为难人家君主的,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如此无礼的要求,他怎么说的那么淡定坦然呢?
一位老臣变了脸色,“我主乃天子,你等不过是使节。怎能让天子来迎!”
沈庭玉把玩着掌心中的簪子,笑得残忍,“我等代表的是北靖天子。你等献上的降表不是‘愿陈兄事,永奉邻欢’。我朝天子既是你朝天子的兄长,兄长至,做弟弟连迎接的礼数都不懂吗?”
骑士们侧目,一双双森然冰冷的眼睛,齐齐盯着眼前的一众官员。
胆子小些的文臣已经吓得面色发白,深深的低下头去,双肩无法控制的发起了抖。
这的确是个乱世,但新京城中的大人们已经安享了多年的太平,歌舞升平,不见血,更不见刀兵。
新京的酒与美人,让大人们已经忘记了这是个乱世。
直到此刻,这些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莽夫提着长枪,骑着悍马,踏碎了繁华美梦。
众人从酒生梦死中惊醒,却没有几个人还存有拼死一战的血性。
他们甚至连屈辱与愤怒都不敢表现出来。
但这么多的人,总有些人,血还未凉透。
一个老臣站出来一步,指着马车,手指不停的颤抖,“你们北靖仰仗武力,就如此张狂吗!“
高坐在马上之人高声叱责道:“我主自统御寰瀛,,诞修文德,岂欲兴兵动众,专耀武功?皆因你等昏乱之邦,蠢尔淮甸,敢拒大帮,飞扬跋扈,盗据一方,僭称伪号!”
“过往十数年放任你等。是你们幸运遇上我朝之多事,又加交通不利,不欲厚启兵端。尔等却诱为边患。招纳叛亡,朋助凶慝。我朝无所负,彼实多奸,结连并寇与我为雠,罪恶难名,人神共愤!”
“若你等不降,今则我朝王师必推命将,鸣鼓出师,征余良之楼船,下朗陵之戈甲,东西合势,水陆齐攻。吴孙皓之计穷,自当归命;陈叔宝之数尽,何处偷生!”(注1
百官群臣一时神色骇然,老臣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差点当场背过气去。
就连华箬也被这一番话惊得面无血色,此番北靖使节话中的杀意已经显露无疑。
纵然此番过江而来的使节一行不过三千人,而天子六军,新京驻扎的军队足有上万人。
一旦撕毁盟约,按照常理,应该担心的是对方的使节别被他们一时气愤推到阵前斩了祭旗才是。
可北靖的骑兵又怎能以常理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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