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玉看着镜中的自己,晨曦的黯淡光芒勾勒出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是的,一个男人。
一袭崭新的圆领短袍,脚踩乌皮靴,锦缎净黑的如鸦,赤红火纹,金龙随身飞,怒目圆睁的龙眼无端压得人心头生寒,
刚入殿的赵小虎眼见着镜前的人一怔,下意识揉了一下眼睛,这才确定没看错人。
跟在沈庭玉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可她什么时候见沈庭玉穿过男装,便是太子的衮服便也从来只是压在箱中落灰罢了。
不过她倒也能理解,往年沈庭玉不着男装是难以面对,如今着男装,大抵是因着已经有了心爱的女子。女子情窦初开有了欢喜的意中人,便要开始绣嫁衣,好生打扮,学着做个漂亮的女人。大抵男子也相同。
只是这有过心爱的女子,却又生生失去,再一次成了孤身一人,滋味想必好受不到哪里去。
镜中人神色凌锐,再无过往的半分无害妍丽的模样。
赵小虎压下心头的诸多感叹,低下头,“殿下,今日朝中有几位大人一起上书,说那贺羡贼势汹汹,为保天子,请求迁都。”
沈庭玉轻瞥她一眼,眼底的阴鹜好似已凝成霜。
赵小虎被瞧得脊背生寒,将头低得更狠了一些。
东宫属臣都心知贺羡为了一个儿子怒不可遏未必是真,想要趁虚而入却绝做不得假。
柔然与北靖是多年的死敌,但沈吞云私下里却与柔然不清不楚,此番柔然来攻,多半是收到了沈吞云的求援。
沈吞云一条贱命当然没那么大的面子能够请得动柔然,他的求援信中必定向柔然许下了割地甚至是称臣的条件。这才能让柔然来的这样快,好像一条闻见肉味的狗。
跟在她身后入殿的几人之中,一个性急的武将高声嚷道:“为保天子?我看是他们是吓得快要死了,迫不及待想要弃城而逃!沈吞云真是养出了一帮好奴才。这才过了几年?先帝当初靠什么立国?靠的就是痛击诸胡。如今倒是要被一个柔然打的要迁都了!滑天下之大稽!”
另一个文臣笑道:“殿下,按照您一早的安排。宁国公何固当街毁掉了自己家中所有的车马。受到他的感染,许多勋贵这会儿都在毁车。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又一人忧心忡忡,“殿下千金贵体,如今方才新立为君。就此亲征是否太冒险了一些?”
沈庭玉面无波澜,系上腰间十三环金带。
少年人转过身,一双嗜血又不驯的眼睛扫过众人,眼底戾气浓重,“乌合之众罢了,此来一扫而尽也算干净。”
赵小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作战安排。
沈庭玉一一将职责与工作分发众人,又是一番战前动员。
一群人无不正色慨然,各自领命退去。
独独留下两人,瘦削的男子从怀中抽出一封密信,“匈奴传语,可借兵祝殿下一臂之力。”
沈庭玉淡淡道:“代价呢?”
“殿下他日登基,可与匈奴结为兄弟之盟,对匈奴开虎关,一同南下。”
若是一年之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应下这桩无异于与虎谋皮的交易。
匈奴一旦入关想要再将他们驱逐出汉地,便不是轻易能够做成的事情。中原腹地,乃至于南方,这片土地上的汉人都会在异族的马蹄下遭受灭顶之灾。
可他不在乎。他一点都不在乎生灵涂炭,也不在乎会死多少人。
那时这个世界在他眼中就像是漆黑肮脏的血池,他在乎的只有踩着所有人的尸骨登上最高点,他想用无尽的鲜血填满这个血池,为他换来一刻的欢愉。
可现在不行。
沈庭玉艰难的克制着心中的愤懑与杀意。
他能让这世上再死那么多人,这个世界的人要多一点,再多一点。才能让南乐看见她心中所愿的太平繁华。
“信放下,你回去告诉他们。我要一点时间考虑商议。”
殿中只剩下两个人。
赵小虎躬身道:“殿下,已经查明南小姐被林晏所掳,一路被挟持着南下。此时已至新京。”
贺羡与柔然的来攻早在沈庭玉的意料之中,但南乐的被掳绝非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沈庭玉长久的沉默,垂在身侧的手在袖中用力攥紧。
一直以来隐约的猜测变成了现实,沈庭玉难以控制自己胸口中横生而出,几乎要沸腾的怒火与杀意。
林晏算是什么东西?一个出身落魄士族的废物罢了!这等废物在他手中并不比杀一只狗更难。杀他十次都难抵他对南乐造成的伤害。
他竟敢!他怎么敢?
赵小虎觉得这种沉默比沈庭玉大发雷霆还要让她更心惊胆战。
沈庭玉起身,拿起桌上的宝剑。
“将此剑交由卫博陵,告诉他南乐的去向,贺羡交由他,他必须荡平襄州为我开一条南下的路。三日,三日后,我会击退柔然南下与他合力。”
此时当然不是取江南最好的时机。
北靖长于骑兵,但不善水军。此行又如此仓促,未曾提前做足种种准备,粮饷是个极大的问题。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速战速决,以最快速度打进襄州贺羡的老家取尽襄州粮草,以骑兵南下击破安州,再破扬州,破南朝门户而直入一途。
这是注定艰险万分的一条路,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他好想南乐,想要再见她一面,想要抱一抱她温暖的身体,告诉她别怕。
无论为了再见她一面,需要他支付出怎样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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