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车马慢慢行走在雪地之中。
卫博陵拍掉肩头银甲上的积雪,望着不远处的营帐,勒停马匹,深吸一口冷气,顿生出满腹的紧张与踟躇。
十日一晃而过,他做足了种种准备,但一想到要见到这多年未见的女儿,生出满腹柔情的同时又好似一个马上要面临师长考校的学生,不自觉的紧张。
他亲手抱过她亡故的兄长与姐姐,却从未抱过她一次。
他未曾在她尚在襁褓中的时候抱一抱她,也没能在她牙牙学语之时,教她唤一声父亲。
现在小姑娘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面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恐怕也很难马上就生出孺慕之情。
彼此虽流淌着至亲的血脉,却实实在在是完全陌生的人。
他自是想要好好照顾她,好好的弥补她一番以全心中缺憾。
但他却不知道她性格如何,当时在将军庙虽见过面,但他不敢贸然上前相认,只是一旁静静旁观。
南乐面对林家那小子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肖似她母亲的爽朗泼辣,但大多数时候他见她对待旁人,又觉得这孩子内向温柔,性子乖顺。
他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以至于对于自己为她准备的种种都没有信心与把握能让她接受。
那一日临别之时,她坐在山石上一个人哭泣的样子留在他的心底,让他这连着几日都总牵挂着,担忧着。
一旁的副将笑道:“这么多年来,末将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将军如此紧张。”
军中书吏只道:“也难怪将军这般紧张,小姐与将军失散了这么多年。为人父母见到失散的孩子又怎能不动情呢?”
“将军不必担心,我等已然来此,此次定能将小姐接回。待接回小姐,将军可要好好庆贺一番。”
卫博陵面上不禁露出笑容,“这是自然。”
副将招呼了身侧一员小将,“你去探一探,与他们说明我们卫将军前来接人了。快快将小姐请出来。”
快骑拍马而去,很快回来时身后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马。
一众人齐齐下马,对着来者的方向翘首以盼,张望着想要从那一队人马中找出个正值妙龄的女子。
不想小将到了近前,却是一句,“大人,他们说小姐已经被人接走了!”
卫博陵眼中的喜悦与期盼尽数褪去,神色一厉,“什么?”
左右哗然,一众人都变了脸色。
跟着小将而来的男人面上掩饰不去的焦躁不安与慌张,“卫将军,两日前你不是就已经派了人马来将南小姐接走了吗?”
副将气得怒目圆睁,抬手握住剑柄,大吼道:“放你娘的狗屁!不是你们说十日后来此接人,我们才等到今日来此。人呢?我家小姐呢?你今天非给我把人交出来不可!”
男人额上淌下汗水来,这才知道坏了。
·
一路舟车劳顿,南乐发现这些陌生的将士像是往南而行,起初并未多心,只当她的父亲是在什么地方等她去见。
直到这一日车马在一间旅馆前停下。
南乐走下马车,为她驱车的男人喊住了她,面上多出一抹笑意,“南姑娘,咱们到地方了。快进去吧。里面人正等着你呢。”
掀开厚帐,寒风卷着雪花吹进旅馆,四下喧闹的响声一静。
林晏正与几个男人坐了一桌推杯换盏的行酒令,但今日到底不同,他酒喝的少,时不时余光扫一眼门口。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望着门口眼睛一亮,“夫人到了。”
林晏扣紧手中的酒杯,回身看去。
南乐低头,一只手牵着织锦八幅绣裙,脚下迈过门槛,裙角一闪而过,绣遍白如雪的栀子花,肩头恰恰落了一点雪花,抬眸望过来,一张脸如冰雪般清丽。
她眼中本含着一点紧张与喜悦,却在看清桌边之人时,满腹的念头都散了,只剩下惊诧。
坐在桌边的人,一身青莲紫色澜衫,素兰竹月领,宽袖微卷,露出一只色如白玉的腕子,掌心扣着石色的酒杯,遥遥一眼开来,满身的风流,说不出的矜贵。
南乐牵着裙子的手一松,裙摆落地扫过地面,雪白的栀子花瓣沾上灰尘。
林晏举杯,慢慢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
她神色冷淡了许多,眉心微蹙,“怎么会是你?”
林晏仿若并未察觉到她眉宇之间的冷淡。
他起身向她走来,缓缓开口,“娘子,我已经在此等了你许久。”
视线交汇,两个人也算是郎才女貌。
旅馆中的行客禁不住多看几眼这登对的佳偶。
南乐的心沉沉落了下去,浑身好像都被寒气包裹,一时只觉透骨的冷。
这并不是巧合,林晏此时本该已经抵达南朝境内,却等在了这里。
他在这里不是等别人,而是在等她。
她还是……太轻信于人。
那些来接她的人恐怕根本不是卫博陵的人,而是林晏派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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