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意说:“好,等下班我给你买两包。”
傅岩风告诉他:“一包就行了。”
江云意坚持:“两包。”
傅岩风说:“好。”
傅岩风在天黑前还了燃油三轮,骑着摩托按约定回到汽车站,看见江云意站在水果店出来的路口远远朝他招手,身上那件白t恤成了件脏兮兮的灰色。
车骑到江云意身边停下,江云意就挨过来了,一手抓着他的后视镜,另一手扬着两张纸币,“走吧,买烟。”
车停在路上,车把手上还挂着中午那袋水果。
傅岩风接过江云意递过来的一张十块,钻进一家杂货店,拿了两包五块钱的金沙江,给出去江云意那张十块,再买一个五毛钱的打火机和一条五毛钱的口香糖,另外给出一张五块,找回四枚一块钱硬币。
江云意在外面等,等傅岩风出来后,接过他找回来的四枚硬币,收入裤兜,再问他:“你直接回家吗?”
“回家。”傅岩风站路边树下把烟盒包装拆了,敲出一根烟,“抽完这根送你回去。”
江云意很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你送我到村口就行了,剩的路我可以自己走。”
傅岩风低头点烟,说:“行。”
男人眉骨立体,低头时微皱的眉和挺拔的鼻梁一样好看,于是江云意多看了两眼。
烟点起来后,男人抬头问他:“老板娘说了让你明天再来吗?”
江云意愣了一下,开始回忆,过了一会儿说,“老板娘晚饭前给我工资,好像没交代其他的。”
“留你联系方式了吗?”
“没有……”江云意想了想,认真解释,“我没有手机,也不记得家里座机号码,没办法留。”
见男人看自己一眼就不说话了,江云意开始不那么坚定了,支支吾吾说:“这个不要老板娘说吧?我明天直接过来就好了。”
江云意年纪小没接触过社会,不知道这种日结的活都是要等老板叫才能去的。
傅岩风没说破,江云意自己反应过来了,低垂着脑袋说:“不过明天我没空,不一定能来了。”
汗湿的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小臂上比中午多了几处浅浅的划痕。
傅岩风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灭在一旁树身上,拍了下江云意后脑勺,“行了,上车。”
傅岩风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回去的路上还是问了:“你很缺钱?”
车后座那人回答:“缺辆自行车。”
车子骑到村口停下,江云意要下车自己走,傅岩风没说什么,把他放下了。
第二天在车站附近没再见到江云意。
江云意没有车很不方便,小姑丈要在厂里做活儿到晚上八九点,他没钱没车,一个人在城里没处去,让小姑丈帮忙问了,人那厂里现在不要没经验的学生。
乡下地方干的都是力气活,一到暑假农村身强体壮的读书人都出来做工了,江云意没什么市场竞争力。
找了两天,最后在县道边上的一个小厂子找到个包装水果的活儿,一车车的桃子和梨运进来,他跟一群叔叔阿姨坐在一起包装水果然后装箱,装一箱三毛钱,有经验手脚麻利点的一天能装个一百来箱,江云意的战绩在厂里排倒数,包没几天水果手腕就酸得抬不起来,快半个月才攒够一百块钱。
骑着新自行车从外头回家的这天,江云意特别神气,脑袋都是昂着的,一路按着车铃叮叮当当,坐家门口的黄阿婆都多看他几眼。
黄阿婆用沙哑的声音说:“少爷买新车了。”
附近的人都知道他爸在城里买房,看他从小在城里长大,就总说他是城里人,用声调怪异的家乡话喊他少爷的也不在少数。
但江云意知道外人对他的偏见得有几分来自刘贤珍那张嘴。
一开始只有刘贤珍骂他少爷,后来叫的人多了,带得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都把“少爷”当成种小名来称呼他。
他其实听得懂家乡话,但是为了少跟人沟通,就当作自己听不懂。
黄阿婆是空巢老人,子女都去外地打工了,破旧的瓦房里就住着阿婆一人。
“阿婆好。”江云意从车上下来,车停路边,从车篮子里的黑袋子拿出一个桃子和一个梨,递给黄阿婆。
黄阿婆用颤巍的双手接了,嘴里还念叨:“少爷赚大钱了。”
水果厂默认员工可以把厂里有磕碰的水果带回家,江云意只拿过这么一次回来,送出去两个,自己吃了两个,剩的被刘贤珍嫌弃卖相不好拿去喂猪了。
车子还给小姑后,江云意原本打算在家休息两天,结果听刘贤珍念叨他有闲钱买车不如给聪聪买几双鞋这种话听多了以后,一天都不想在家待,买完车第二天一早又出门溜达了。
其实村子里江云意能去的地方不多,家家户户基本都养鸡养鸭,而且是放养,走在路上冷不丁就会有一只鸡跳出来啄你脚边的谷子,有时啄着啄着就啄到你脚上来了。
说来难为情,来了农村以后,江云意不怕牛不怕狗,但实实在在害怕在路上跑跑跳跳的家禽。
还好刘贤珍养的鸡鸭平日都关在鸡棚里,只是一出家门江云意就得多留个心眼。
也因此江云意不想在乡下多待,要么不出门要么出了门就得跑远点去镇上。
重新找小姑借回自行车,这天江云意照常骑车出门,出村的方向要经过一条陡坡,按往常他会下车扶着车走,今天他刚想下车,就见陡坡的尽头,一只公鸡抖着一身笔挺的鸡毛与他直勾勾对视着。
脑子一抽,江云意放弃了陡坡这条路,车头方向一拐,走上另一条他之前从没走过的路。
浦风村比想象中大,骑了不知多远,江云意后来估摸着当时骑了可能有两公里路,两公里在外头不算什么,但是农村的土路磕磕绊绊,总觉得长路漫漫,本想试试从这个方向出村,没想到路越走越窄,他不得不停下,还没来得及拧刹车,一只全身土黄土黄的狗突然从路边跳出来,他没防备车头一甩连人带车摔在那只土狗面前。
顾不上自己胳膊手心膝盖全是擦伤,灰头土脸趴在地上的那一刻,想到的只有他身边这辆车头已经变形的新车,想到自己早出晚归半个月的活白干,江云意一下忘了从地上爬起来,就这么趴着,眼泪不受控地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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