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同略感低落,还是努力劝她,“你说吧,我会听。”
“不想说。”
程晋同很失望,他没想到她从心里还是对他有抵触。
刚认识她时,他以为她是什么话都憋不住的大笑姑婆,做派豪放又没心没肺。没想到她心里有这样一个角落,任他怎么温柔她都不愿接受。
“不聊我了。跟我说说贝图,我想听你们的故事。”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她的笑容模糊在这片氤氳的水汽里,显得有丝惨淡。
“我12岁的时候,小姨把贝图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我,”程晋同比划了一下,“它才那么大,是个小baby。”
“一定很可爱。”
“对,它还是小狗的时候挺怕人的,动不动就喜欢躲在桌子底下,”程晋同回忆时流露出温柔如蜜的笑,“它六个月的时候,体型就很大了,但还是看见陌生人就习惯性地去鑽桌底。我家餐桌被它卡坏过一次。”
方璐噗嗤笑出声,宠溺地摸摸贝图的头。
程晋同忽然起身拿背包,“这些零食要吃完,不然我妈会生气。”
“太多了。等下给贝图吃。”
“给贝图的零食她有准备,”他指指另一个大罐,“忘了我的她都不会忘了贝图的。”
“那我一会儿吃。”
“我餵你。这个黄油手指饼乾,号称祖传秘方,我外婆教的,”程晋同笑道,“其他的都可以改进,这个谁都不许说不好吃。”
方璐没得选,只能由着他餵。程晋同细心地用手接住掉下的碎屑,还轻轻擦擦她的嘴巴。
方璐直觉自己脸部的温度已经超过温泉水了,她有种被瞬间煮熟的臆想,高温让她恍惚着大汗淋漓。
不过她不得不真心讚叹,“看着普通,怎么可以好吃到这种程度?”
“她听到要开心坏,”程晋同把剩下的继续餵给她,“喜欢就要吃完。”
“放心吧,我偷都要偷回家。”方璐嚼着饼乾,口齿不清却很坚定,“你爸妈做饭真的比你还好吃?”
“嗯。我妈妈在法国拿过西式甜点大奖,我爸年轻时是米其林大厨,如果你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话会听过他。”
方璐摇头,厨艺是她的软肋。不擅长做饭的人很多,但她独有把饭做成死亡料理的天赋。
程晋同轻笑,“晚上你就可以体验到他们的厨艺。”
后脑的头皮一麻,方璐光想想就要流下口水来。
程晋同在她家住的这一个多星期天天变着花样做饭,她经常没睡醒以为自己在住五星酒店,因为这些料理从摆盘到味道到服务都是五星级享受。
她想不出他父母的料理还能如何在这种水平上升华。
“我现在听了你父母的职业背景,更没法想象你为什么一定要当兽医了。难道贝图小时候也生病?”
“它很健康。我只是想帮助更多宠物。”
“你家人都很喜欢狗狗?”
“对,我妈妈和小姨是从小就养狗。贝图的妈妈就是我小姨在养。”
“贝图不是你家的第一只狗?”
“严格上来说,是我负责的第一只。”程晋同摸摸贝图的耳朵,“我爸妈一直不间断地养宠物,小时候我就跟家里的狗一起疯跑,没想过怎样算是照顾他们。小姨把贝图送给我的时候,叮嘱我要学会独立照顾贝图。我那时候才真正接触到养狗的知识。”
“它陪了你17年了……”
“嗯,没有分开过。”程晋同侧过身看着她,“读完博士,学校有一个公益项目,我就带着贝图离家,去年年底才回来。”
“做什么?”
“与动物保护组织合作,去偏远的地方普及比如狂犬病这类的知识。给家养动物补打疫苗。”
“很艰苦吗?”
“有些地方是。有些人家还为生计发愁,怎么会在意家里那隻狗的健康和需求。”程晋同托着脸回忆,“有个在半山腰的穷苦村落,家养狗与流浪狗无法辨别。但孩子们总是会喜欢狗,会与它们相处得很好。”
他揉揉眼睛,颇为无奈,“何止是宠物,那里的孩子都缺疫苗。我记得我打电话回家,要爸妈找关係买了很多儿童疫苗,却发现没有能把疫苗按要求保存着送上村落的条件。”
“那怎么办?”
“只能僱了辆车,跟每个家庭沟通,自愿让孩子跟我去就近的县城接种。”
“帮得上就好。”
程晋同叹气,“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方璐很想安慰他,发现腾不开手,只能把贝图搂得更紧。
“这几年,它就一直跟着我。穷苦的地方兇狠的野狗非常多,”程晋同轻轻碰碰它的前爪,“它被咬伤过两三次。我想过送它回家,毕竟它年纪大了。”
方璐顿时心疼,轻轻摩挲贝图的背部。
“我还是自私,想有它陪着我。”
“它一定愿意陪你。”
“我也愿意这么想。但我的认知告诉我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回家它会更快乐。”
“不要把它对你的感情封闭在冰冷的科学认知里。”
“我有点后悔,那两年的日子很辛苦,如果它没有跟着我,关节痛可能不会发作得这么厉害。”
“程医生,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就是养了只猫,其他什么都不懂,说出来的话很蠢。”方璐认真道,“不要后悔也不要觉得对不起它,好吗?它那么爱你,当然也感受得到你对它的爱。”
喉咙有轻微的哽咽,他垂下眼帘,不再辩驳。他心里有一处角落被温柔触动着。
方璐不住地抚摸贝图,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准备好……”
她不敢把那个词说出口。他猜到她的意思,轻轻点头。
儘管做了心理准备,方璐还是在那一瞬间红了眼眶。可她没法指责。每天睡觉前贝图都要接受一针止痛剂,否则它就会在睡梦中惊醒,悲惨地哀鸣。
她知道止痛剂对它的健康非常不好,有一次央求过他放弃。结果半夜听到贝图从客卧里传出幼童般凄惨的哀叫,她心疼地直掉眼泪。
他们都知道,强迫他忍受疼痛活下去,已经太过分。一天的时间里,或许只有一个小时它是开心的,剩下所有的时间它都在被病痛折磨。
“很难接受吧……它陪了你那么久……”
“作为兽医我送走过很多宠物。”他反倒比她平静许多,“从小到大,家里的狗也送走过几隻。贝图的妈妈也是我送走的。”
她点点头,把泪意强忍下去,“那就好。”
程晋同微笑着接过贝图,“我来吧,你这样很累。”
方璐一直没说,但她确实因为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而僵硬到有点虚脱。她爬出泳池,把方才的小蛋糕吃了大半才回过神。
程晋同垂眸看着贝图的眼里满是温柔。她不由得想到一整个夏天里,程晋同每个週末都这样在河里抱着贝图让它睡觉,只为了缓解它的痛苦。
他固定的姿势与贝图开心的样子像是一幅雕塑。她把这一幕连同窗外飞扬的大雪一起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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