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都哭了。
儘管戴着口罩,也挡不住自发的肃杀气氛,宛若是场龙捲风暴,只要一进范围内,就会被波及。
李礼平时冷酷归冷酷,无表情下,其实是什么也没多想,偶尔遇上突发状况,应对上还会有些反差萌。但,突然就不知怎地,气场黑暗阴沉到不行,纵使同样无表情,声音听起来也有落差。
小孩都哭了。
身为助理的韦韦,难得要使上大哥哥的唱跳功力,哄着小朋友。在诊间首当其衝的田美玉,在休息时间,不禁表示,原来要看cp撒糖是有道理的。前一阵子吃糖吃得太快乐,如今反噬,开始牙疼了!情侣吵架,看了真让人牙疼。他们不知道发生何事,也不敢过问。
今日看诊结束,李礼归心似箭。一打开家门,一如往常,一片静默、一片漆黑。但何以辰房间内的东西还在,他先是松了口气。
现在还有挽回的馀地。该怎么做才好?
要放手,还是牵起对方的手?
压迫在他身上巨大的墙,他能突破吗?
他心烦意乱地走到麦特的咖啡馆,他需要找个人谈谈。
然后,他在经过的人行道上,看见魂縈梦牵的身影。
何以辰在为彩绘墙做最后的修饰。
李礼缓缓走靠近,在一定距离佇立着,先是深深凝望着何以辰,才看到雪莉猫扑着蝴蝶的模样。
儘管喜欢,也不能太用力抓喔,不然会受伤。
专注作画的何以辰,在最后一笔画完,退了几步要看画的全貌时,意外撞上人,下意识道歉,抬首一看,才发现那个人是李礼。
眨巴眨巴闪着星星的眼睛,李礼含笑对视着。
千言万语都比不上一个深情的拥抱。
李礼情不自禁紧紧抱住何以辰,将头埋进颈窝。
何以辰莫可奈何地笑笑。
爱情就是儘管被伤到极致,也会原谅对方。
片刻之后,李礼闷着头,不知道在说什么,话被封住听不清楚。
「有话好好说啦。」何以辰用肩顶了顶李礼。
「我们……」李礼说,句子仍说得不清楚。
「又是我们!」何以辰啼笑皆非,李礼一直未说完的话,他到底想说什么?
可是,李礼不为所动。
何以辰只好双手捧住李礼的脸,让两人面对面。
深邃的眼眸中,漂亮的琥珀色,闪闪着水珠的光芒。
何以辰吻去那滑下的泪珠,他何尝不明白,无法挣脱的枷锁,永无止尽的悲伤。
「我们交往吧。」李礼深情地说。
何以辰睁睁望着李礼,「你一直想说的是这个吗?」
「嗯。」李礼点头。
何以辰没有马上回答,他不禁想,每次李礼又把球丢回给他,「可以吗?」他仍然迟疑地问。
「我以为你会马上答应。」李礼伤心地说。
何以辰不自觉叹息,说:「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都知道,我们并没有活在童话故事里。」
李礼语塞。
「我们之间,你若是自由的,不是比较好吗?」何以辰哀哀地说,「不要去定义关係,不是比较好吗?」
「但,我不是想要这样的自由。」李礼悲伤地说。
「没关係的。」何以辰深深地说,眼泪不受控地溃堤。
「什么没关係,那你为什么要哭?」李礼难过地问,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
「因为一直睁着眼睛看你,好累。」何以辰佯装开朗,玩笑地说。
「那你就眨眼啊,傻瓜。」李礼哽着声说。
「要眨了啦!」何以辰没好气地说,一眨眼豆大般的泪珠就落下了。
这几晚,何以辰都借住在麦特咖啡馆的员工休息室,正好也有时间把彩绘墙完成。他们坐在人行道防撞墙上,没有说太多话,当然也没谈及接下来是否要继续同居。
徐徐吹来微风,为秋季的夜晚,带来一丝的凉意。安静祥和而美好的气氛,不想被破坏。
因为喜欢彼此的心,就算只是静静待在身边也觉得幸福满足。
此时,李礼的手机响起。他看了来电显示,纵使不想接,还是得接。
「姐。」李礼朝电话那头喊。
「爸已经转普通病房了,他想见你,过来吧。」李仪说。
李礼回应后,掛上电话,看着何以辰。
何以辰理解地莞尔一笑。
李礼赶到vip病房,郑丽美和李仪都在,病床上则坐着年约六十五岁的男人李韦恩,气色不见病容。
李礼想他的不苟言笑完全遗传至父亲,不笑时,严肃难以亲近,完全猜不透在想什么,因此他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我都听你妈说了。」李韦恩说。
「我不会改变的。」李礼坚定地说,「我不会照着你们的意思去做,这个我不会退让。」
「唐家的那个女孩,蛮漂亮的。」李韦恩突然说,但在场的人没敢搭话,他又继续说:「不过再怎么漂亮,一开始不对了,就怎么都不对,想投机也没用。一个机器,再小的零件,尺寸不合就是不合,硬是组合上了,机器纵使一开始还能使用,但一定没多久就会坏掉。」
「我很抱歉。」李礼愧疚地说。
李韦恩看了看李礼,才说:「那个男孩,我要见他。」他的表情严正,不容拒绝。
李礼遂先和李韦恩约好见面时间。
经告知后的何以辰也依约前来。
只有他们两人在病房内相谈,李礼坐在外头等待,他并不清楚父亲会说什么,所以感到非常的恐惧和不安。
约莫半小时,何以辰出来,换李礼进去。
李礼进去前,匆匆看了一眼何以辰,表情没有太多的变化。一进病房,首先见李韦恩的表情是一派轻松的,郑丽美却不甚开心。
「你已经认定他了吗?」李韦恩朝李礼问。
「嗯,我想和他在一起。」李礼真心地说。
「你们打算结婚吗?」李韦恩又问。
「我想结婚。」李礼眼神直挺挺地看着李韦恩。
李韦恩看着李礼片刻后,意外地很乾脆说:「好,我同意你们在一起。」
李礼简直不可置信,又惊又喜,全都写在脸上。
「不过,你要答应我,你不能先背叛你们这段关係。」李韦恩要求说。
「我知道。」李礼保证说。
「都已经见家长了,就不能把关係当儿戏。」李韦恩告诫说,然后朝郑丽美相劝,「你就放手吧。」
「你怎么这么轻易就答应?那男孩哪里好?」郑丽美不情愿地问。
「是个有趣的孩子啊。」李韦恩笑了笑,朝李礼说:「你知道他见我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李礼摇了摇头。
「我正好吃完芭乐,他见状,随即一脸佩服地跟我说『伯父,您的牙齿真好』。」李韦恩一想到此又哈哈地笑了起来。
「哪里有趣?」郑丽美没好气说。
「既然儿子在牙科的领域做得很好,我们又何必逼他进来他不想踏入的世界。」李韦恩朝郑丽美语重心长说。
「但之后整个家族……该怎么办?」郑丽美烦恼地说。
「他们还得看李礼的脸色,怕什么,以后牙齿都不想弄了吗?要找到好的牙医师很难。」李韦恩得意说。
「你根本歪理。」郑丽美不服气说。
「是你贪念太多了。」李韦恩睿智地说,「有捨才有得。」
郑丽美仍不妥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韦恩看着郑丽美,笑了笑对李礼说:「看来你妈偶尔还是会小坏心一下。」
「没关係。」李礼理解说。
「要如何说服别人接受你们,这就是你们的课题,不要以为我答应了,就有恃无恐。」李韦恩严厉地说。
「我知道。」李礼点了点头。
「回去吧。我想休息了。」李韦恩摆了摆手说,「他可以不必再来跟我打招呼,你们直接走吧,然后跟他说,之后再一起吃顿饭。」
「好。」李礼回话,他深深看着李韦恩,内心有无法言语的激动。
「怎么了?」李韦恩见状问。
「爸,谢谢,非常谢谢。」李礼无法自拔地说,朝李韦恩弯身答谢。
「知道了。」李韦恩回应,「回去吧。」他难得温柔说。
李礼踏出病房。
何以辰也是神色一整个不安又害怕。
没有多言语,李礼满脸的开心,直接一把抱着何以辰。
何以辰还一愣一愣的。
「我爸答应我们在一起了。」李礼感动地说。
「真的?」何以辰还有些不敢相信,「我还在担心我说得不好,才初次见面,就提牙齿。」
「做得好。」李礼夸讚地说。
「是吗?」何以辰依旧懵懵懂懂。
李礼感到幸福满溢地紧紧抱住何以辰。
何以辰也深深回抱着,听见李礼飞快的心跳,才觉得有真实感。
「我们……」李礼突然说。
「又是我们吗?」何以辰哑然失笑。
「我们交往吧。」李礼慎重地说。
何以辰的心被紧紧揪着,原来喜悦是如此令人怦然心动,如此黯然销魂,整个人因此轻飘飘的,连自己都要抓不住。
「怎么不回话?」李礼好奇问。
「我整个人都在发抖,我的身体、我的心、我的脑袋,好像都不是我的。」何以辰忍不住说,声音也微微在颤抖。
「你也太兴奋了。」李礼笑了笑,遂也霸气地说:「没关係,这全都是我的。」
「好。」何以辰现在才回覆。
「你也慢太多拍了。」李礼开怀地笑。
两人手牵着手回家,在月色正美好的时候,稍微在外头散步。
「所以交往后,都做些什么?」何以辰笑问,感觉好像没什么变化。
「你有想做的事吗?」李礼反问。
「不知道。」何以辰老实说,「那你呢?」
「要说想做的事有很多,但也不急于一时。」李礼说,「顺其自然吧。」
「哇,这么平淡啊。」何以辰有些意外。
「不然,你以为我想做什么?」李礼笑问。
「嗯……」何以辰只淡然应了一声。
「干嘛,有什么不好说的?」李礼挑衅说。
拗不过李礼,何以辰才有些难为情说:「我以为你会饿虎扑羊之类的。」
「要这样角色扮演看看吗?」李礼挑逗地说。
「不用啦!」何以辰好气又好笑地别过头,才说:「一如往常就好。」
李礼笑了笑,抬头望向夜空,深情地说:「今夜的月亮真美。」
「是呀!今夜的月亮真美。」何以辰同样抬头看着夜空,附和说。
李礼看着何以辰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心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
今夜的月亮真美,代表着我爱你啊。
小孩不哭,但小孩听不懂。
「真牙是最棒的了,要好珍惜喔。」李礼说,纵使戴着口罩,也藏不住脸上的喜悦,眼睛都笑弯成月牙状了。
小朋友听得是一头雾水,他因为乳牙掉了,正在长新牙,所以前来检查。
正在成长的新牙有个很美的名字「恆牙」,顾名思义,就是会一直使用到最终的牙齿。但人往往因为时间一长就掉以轻心,肆无忌惮地破坏着。偶尔偷懒不刷牙,偷偷吃着糖。可是,却没有想过,恆牙一旦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后来不论怎么补救,假牙终究有所限制,不能吃太硬的东西,有时在嘴里会感到不舒服。
但人们在后悔时,往往都已经来不及。
「要在还能拥有时,好好珍惜。」李礼又再说了一次。
「小朋友,要记得刷牙喔。」护理师田美玉翻译着。
送出小朋友,在下一个患者进来诊间前,田美玉看着李礼,心想人之前才像被巨大的黑暗笼罩,阴暗到极致,如今拨云见日,整个人就散发着光彩,很喜悦的模样,让人见状也不自觉随之开心起来。
人果然还是要幸福才可以。
下班的时候,李礼其实一如往常,走出诊间跟员工打招呼后离开诊所。在往捷运站的路途上,看到好吃的冰淇淋或蛋糕就会买回家,这次买的是抹茶蛋糕卷,搭上捷运,没多久就到站,走几步路到达所住的社区,搭电梯返家,开门见何以辰正在摆碗筷。
「今天吃水饺,我也有跟着一起包喔。」何以辰说。
「有蛋糕。」李礼则说。
「太棒了。」何以辰满脸笑意。
一起吃晚餐,一起收拾,然后一起吃着蛋糕看电视。
李礼觉得生活非常圆满,所以感到非常快乐。有一说,幸福是会让人觉得饱的,的确是,他的愉悦、舒服、安心填满着他的身躯,他情不自禁将头枕在何以辰的肩上。
「怎么了?」何以辰柔声问。
「情人间才会做的事。」李礼说。
何以辰哈哈笑了起来,索性乾脆躺在李礼的怀中,附和说:「情人间才会做的事。」
两人突然一时兴起,开始玩起情人间才会做的事。
看完电视,何以辰便先行去洗澡,没多久李礼也裸着身进来。
何以辰一脸吃惊,问:「你干嘛?」
「一起洗澡啊。」李礼理所当然说。
「为什么?」何以辰直觉反问。
「当然是情人间才会做的事。」
「不要啦!」何以辰拒绝。
「为什么?」这次换李礼直觉反问。
何以辰顿时语塞。
「你想歪了喔!」李礼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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