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惴惴不安抬眼望了望阮珑玲的脸色,又迅速将头低下,缩着肩膀,
“这些银子…???…就当…就当是东家……提前孝敬长辈了。”
“左右那佘氏油盐不进,撒泼放赖,道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站了满地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出。
宽阔的庭院中,只有方才停歇的雨水,顺着屋顶两排檐廊落下,砸在青石板砖上的淅淅沥沥的滴答声。
坐在石阶之上官帽椅中的女子,脸上未施粉黛,略显疲惫,眼底还有因连续熬夜泛起的隐隐青黑,却依旧难掩盛颜仙姿。
随着小厮的话语,阮珑玲脸上的郁色越来越重,青葱般的指尖,将官帽椅上的扶手骤然抓紧,冷笑一声之后,腾然站起身来。
“阿杏,去点五十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抡了棍棒,随我往槐花街走一趟。”
阮家商号虽说是正经商户,可面对恶意赊欠的无赖地痞,也颇有些以恶制恶的手段,打砸一通都是常事,绕是见血也不稀奇。
阿杏明白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不禁近身低声着急劝道,“东家三思。”
“有哪个待嫁姑娘,会上未婚夫婿家登门索债的?”
“再说了,刘佘氏乃是刘家的当家主母,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若是您婚前就得罪她,难免嫁入刘家后她不会对您报复搓磨,今后刘公子夹在您与二房长辈之间,只怕也不好做人。”
提起刘成济,阮珑玲蓦然想起他赴京赶考时,本该骑在马上顷刻绝尘而去,却还频频不舍回望她的目光……紧蹙着的眉头,不禁微微舒展开几分。
二人自小定亲,总角相识,青梅竹马,虽未拜堂成亲,可彼此感情甚笃。
在刘成济上京赶考之前,刘阮两家彼此就约定好了,无论这次刘成济是否能考上,成绩是否考得好……
待刘成济返乡之日,便是二人成亲之时。
缱绻的温情凸现瞬间后,如烟消散,阮珑玲的眸光又沉冷了下来。
她是与刘成济心心相印不假,可如今尚未过门,刘佘氏竟就摆起长辈的款,抖起来了?
退一时,便是退一世。
若是婚前就被如此拿捏,成亲之后还不知道被如何磋磨。
所以,无论是于公为了能让阮家商号渡过难关,还是于私让刘家人知晓她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今日刘家这债,都必须追到手!
她面目肃冷,凤眸微眯,闪出不容置喙的光芒,“还楞在这儿做什么?此刻还不去点人?等着黑市的人执了刀剑,欺上门来收铺子不成?!”
身为扬州诸多商号中的唯一女东家,阮珑玲行事向来雷厉风行,遭了如此呵斥,下人们不敢再多言一句,纷纷耸着肩膀快步后退,备车的备车,点人的点人,各自去了……
城北的槐花街,刘家。
刘佘氏半瘫在榻上,高高翘着二郎腿,手中抓了把瓜子嗑得正欢……
她脸上难掩得意之色,毕竟就在方才,她不仅囫囵混过了一笔巨额债务,且还给了大房即将入门的新妇一个下马威。
阮珑玲是什么样的人物?那可是满扬州城人尽皆知的“玲珑娘子”。
阮家以往的买卖,并未做得这般大,在商户竞争激烈的扬州城中,阮家经历几起几落,最多时名下也仅有六间铺子。
可自从阮珑玲十二岁接手之后,阮家便在短时间内迅速在扬州城站稳脚跟,如今才过去五年,阮家便成为了扬州城五大商号之一。
她不仅开了各式各样的铺子,甚至还办起了讲坛。
不知用了何种手段,说动了已经退朝归野的文学泰山、前内阁首辅、文渊阁大学士周阁老,每年固定来扬州,在她经营的天下楼授业解惑一月。
这一行径,骤然让天下的读书人都知晓了扬州有个天下楼,天下楼中有个貌若天仙的“玲珑娘子”。
那样的手腕,那样的脑筋,那样的相貌,那样的身段……
“噗……”刘佘氏冷笑一声,将嘴中的瓜子壳吐了出来。
“幸好,不是个带把的。”
若是阮珑玲是个男人,说不定会颇有一番建树。
可既然她是个女人,那便迟早都要嫁人,甭管她现在多么威风八面,嫁人之后注定了要受夫家约束,收敛气性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家主妇。
银钱赚得再多又何妨?那些金山银山,迟早都要随嫁入刘家。只要刘家一日不分家,二房就可以攀嚼着这些钱财安安稳稳过一世。
若是阮珑玲不愿意,身为长辈的刘佘氏,大可借着关怀小辈的名义,多给侄儿塞几个妾室通房去,她那个侄儿耳根子软,定不会拂了伯母的好意。
刘佘氏将如意算盘打得哐哐作响,脑中甚至开始浮现出富贵如云,挥金如土的好日子……
“夫人!不好了!阮家讨债的又上门来了!”
刘佘氏瞧着婢女如临大敌的神情,眉头微皱了皱,不以为然又扔了颗瓜子进嘴里,“你慌什么?还用之前那套说辞敷衍过去就是了,莫非她还真敢打上门来不成?八百两而已……”
“真…真打上门来了!乌泱泱来了许多凶神恶煞的家丁,抡着棍棒正要砸院子呢!夫人您快去瞧瞧吧!”
“什么?!”
刘佘氏乍听此话,舌腔中的瓜子卡入了气管,一时间呼吸困难,剧烈咳嗽着呛出了眼泪,还不等缓过来,夺门就往庭院中奔去。
庭院中有推搡过的痕迹,刘家那寥寥几个家丁,尽数被钳制跪趴在了地上,围墙而种的花草,皆被踩踏倾倒,泥渍踩得满庭院都是,乌糟糟狼藉一片。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端坐在庭院中央的交椅上,正怡然自得品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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