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地上的人脸朝下,连同与头紧密相连的肩颈部,正漂浮在水面上里。
周知彦一开始没看出来是人,因为身体已经不是平素看惯的形态,而是一片。由上而下,沿脊柱切开,肋骨全被打断,像翅膀一样向外伸展。
在夜色中闪着一层妖冶的莹白色,诡异,但美丽,所以像是艺术品。
然后他后知后觉:噢,这是时雨。
她说时雨白天一大早出了门,晚上到她睡觉之前,都还没有回来。但时雨最近一向如此,她便没放在心上。反正总会回来的。
夜里她做了个噩梦,从梦中惊醒仍有阵阵心悸,连连冷汗,然后无端觉得心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她听到——或者感觉到?——院子里有悉悉索索的动静,起初以为是时雨回来了。可是等了半天,没有听到门响,也没再有任何动静,她有几分担心,始终不能心安,便起身下床来到院子里一探究竟。
迎接她的,就是如此惊骇的景象。
那个当下她唯一能做的,除了控制肌肉不让自己尖叫出声之外,就是给周知彦打去了那近十通的电话。
“为什么不报警呢?”
周知彦承认,他问出这个问题,这个他分明知道答案的问题,是怀着恶意的。
她当然无法报警。
而她无法报警的原因,和她要他去读警校、当警察的原因,甚至是同一个。周知彦知道她的最后一任丈夫从事着非法活动,相信她自己也清楚——如果她说她不知情,只是因为她不想知情。
她的假装,随着那任丈夫的死亡,变成信以为真。却又不是真的信以为真。她一方面认定她从丈夫那里继承来的巨额财产,均干干净净来源合法,另一方面却极忌讳引人注意,更不要说报警了。
所以时雨,连她口口声声说爱着的时雨,即便惨遭如此不幸,也依然无法与之抗衡。
“那…… 你想让我怎么做?”
她说不要大张旗鼓,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要不就把尸体埋在这里吧,埋在院子里。现在天黑,邻居都睡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一个大活人消失了,别人问起怎么办?”
“那……那就说出国了。”她从来不是简单的傻女人,方才的惶惶神色,此刻终于不见,“对,就说出国了。以后打算留在那边发展,以后都不打算回来了。”
周知彦说埋在院子里真的好吗,要不让他带走处理,被她一口回绝。
“就埋在这里,就埋在院子里。这样我总能知道人在哪里。”
体力活都落在年轻体壮的周知彦身上。他半是嘲弄半是讥讽问道:“所以就这样草草埋在这里了事吗?你并不关心究竟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样的事,对吧。”
说实话,周知彦并不关心。她的那任丈夫有那么多非法勾当,在某处和人结了仇,于是冤有头债有主,父债子偿,多么天经地义。
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这才终于恍然大悟似的,说怎么可能不关心,毕竟是我自己的孩子。尔后又面露戚戚然,说可是我年纪大了,这件事交给你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你一定可以查出凶手是谁。你去查好不好?
周知彦始终不为所动。
仿佛此前一直提着一口气强撑着,她说得越多,声音越小,到最后几近完全发不出音,只从喉咙里发出嘶鸣。周知彦终于分出神,屈尊看了她一眼。
此时的她,浑身疲态,满脸倦容。平时看上去最多三十出头的她,此刻竟比实际年龄五十岁还要再老上十几岁。
周知彦的嘴唇轻微动了动,仍没有出声。
“看在,看在我也是你母亲的份上,你一定要找到凶手。算我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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