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威士忌是一个好顾客,懂分寸、知进退,而且是难得一见的会主动找他搭话的客人——虽然那大概是源于第一次进入酒吧前消息的闭塞。
他能够清晰地记住每一位客人的脸,毫无疑问,找他搭话时的苏格兰威士忌是第一次进到这家酒吧。
小心谨慎却又大胆,真是有趣极了,所以那天他饶有兴致地顺着那个一听就知道是仔细琢磨出来的话题聊了下去。
神津真司关掉花洒披上浴袍,用毛巾擦拭着发尾的水珠,又俯身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对着镜子吹起来。
他没想到苏格兰威士忌是卧底,但是现在知道了也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关于那个组织在酒吧以外发生的纠纷并不在他该考虑的范畴内。
他将浴室整理好,打开门,看清门外的景象时无法抑制地叹了口气。
“苏格兰先生,或许你该有一些身为病患的自觉。”他的笑容逐渐瓦解,今天第二次强调道:“还有,请放过我家的水果刀!”
刚刚吹干的半长的金发散落在肩膀,他上班时习惯把头发扎起来,因为他觉得略长的头发会妨碍到他的动作,而且有时还会遮挡视线——比如此刻。
神津真司仿佛看不到横在颈边的刀刃,他自然地抬起手,将垂在眼前的头发撩到脑后,但是效果并不明显,因为柔顺的发丝不听话地再次滑落下来,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将那缕头发别在了耳后。
“我明天会给你带一些美味又营养的宵夜的。”
神津真司同那双蓝色的眸子直白地对视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认命般地补充了一句:“好吧,我也会尽量早点回家,争取让你早点吃上饭的。”
诸伏景光不为所动:“你清楚我想知道什么。”
“好吧,其实是波本先生喝多了,我绕了个路送他回家,不然你今晚的宵夜就不是速食便当,而会是……”
耳膜突然捕捉到熟悉的名字,在情绪波动的促使下,诸伏景光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加深,于是泛着锋芒的刀刃顺利地向前推进了两毫米。
神津真司皱眉,他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摸了摸脖颈,指尖上除了传来刀具的冷意,不出意外地还沾染到了一丝粘腻,他盯着眼前那抹血色看了几秒,做了个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
“苏格兰先生啊……”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似的,男人笑容依旧,嗓音却仿佛结上了一层薄冰:“活泼是好事,但是活泼过头就不好了吧,这里可是我家。”
“我不想用这种失礼的词汇去约束你,但是你或许听过一个成语,那就是寄人篱下。”
诸伏景光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僵持了两分钟后,终于还是咬牙放下了刀刃。
神津真司绕过那个攥紧拳头的沉默的男人,顺手卸下了那把命运多舛的水果刀,他把那把刀举到眼前看了一眼,刀刃边缘隐约还能看到一抹血色。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
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医疗箱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现在竟然正好派上了用场。
他刚刚还在想,绝对不要在凌晨为那位叛逆的客人做第三次包扎了,倒也没出错,事情发展的确没有打破那个想法,毕竟最新负伤的人是他自己。
“别在那儿干站着了,伤口在我的视觉盲区。”
诸伏景光几乎是下一秒就读懂了那句话的意思,他攥紧的双拳上青筋依稀可见,最终还是松开,抬步走向沙发。
“谢谢,虽然这道伤就是你造成的。”
诸伏景光紧抿着唇,用棉签沾取生理盐水清理那条细长的伤口,又按部就班地消毒和涂抹药膏。
他曾经这样为他的好友处理过伤口,当然,他也曾经多次在负伤后为自己做出急救,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帮调酒师处理伤口。
就像他从未想过在穷途末路之际会看到路过的调酒师,而在调酒师的背后,不远处的追踪而来的人影却仿佛像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突然停住了脚步。
调酒师在组织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在这场追杀和援手之间又带着怎样的目的和陷阱?
声带的振动再次模糊地从手指里掐着的棉签杆传到指尖,诸伏景光抬眸,正好同那双如浓墨般的眸子对上。
“听说,苏格兰先生其实是位卧底。”
诸伏景光的动作顿住,他没说话,身上的肌肉却已经肉眼可见地绷紧,紧盯着那双幽深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什么隐秘的情绪破绽。
“放轻松,你这样伤口很容易绷开的。”神津真司宽慰了一句。
“你的东西我没动,不过暂时不能还给你,暂且就放在我这里保管一段时间吧。”
“我凭什么相信你?”在对方开口之前,神津真司抢先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他神色淡然:“因为你也只能选择相信我了,苏格兰先生。”
“我对你并无恶意,我觉得我们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况且你也很清楚吧,那种程度的外伤,如果不是我这里恰巧有些特殊药物,否则根本就止不住血。”
“你或许会死在那个隐蔽的小巷,也可能是死在什么破旧的天台或者更加不为人知的地方——但是你遇到了我。”
神津真司尽量忽略源自脖颈的刺痛,那根棉签正直直地抵在他的伤口上,不过他勉强可以理解对方因紧张而紧绷的神经,所以只是将手附在那只操控着棉签的手上,将其挪开了几分。
刺痛感随之减弱,神津真司微微一笑,喟叹着道:“真幸运啊,苏格兰先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从死神的镰刀下脱逃的。”
“我不需要你真情实感地对我表达感谢,也不需要你做任何事讨好我,但是在治好伤、完全恢复之前,我建议你尽量与我和平共处。”
“苏格兰先生,如果你赞同我的观点的话,就请继续帮我处理伤口吧。”
诸伏景光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张笑容温和的脸,落针可闻的寂静中,他几乎能够听到自己胸膛里急促的心跳声,而后他冷冷地甩开附在手背上的那只手,直起身,将大拇指和食指之间捏着的棉签扔进垃圾桶里。
神津真司并不慌乱,游刃有余地看着对方的动作,唇角的弧度仍旧不落分毫。
他相信这个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神津真司淡然地注视那位有些叛逆的客人面无表情地从医疗箱里拿出一只新的棉签,又按部就班地沾取药膏,不消多时,脖颈处熟悉的微弱刺痛感再次沿着神经传递到大脑。
他垂眸看着身前凑近的黑发青年板着的那张脸,最终将目光放在了那双认真的蓝色眼睛上,半晌,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压缩的空间响起,神津真司含笑道:“其实比起遇到了下班途中的我,更加值得庆幸的是,苏格兰先生你是位聪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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