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对视许久,最后白羿道:“全都不提也罢,那什么值得提。”
连星茗道:“傅寄秋值得。”
白羿“嚯”一下子站起身,道:“你还同我提傅寄秋,你知道我那天有多震惊嘛——这是五天之前的事情了,我到现在都记得少仙长当时的表情。二殿下,你逼他……”
“我已经后悔了。”连星茗火速开口,打断施法。
白羿一箩筐子话全部被这一句给堵了回去,霎时间有些结巴,“你后悔了,你后悔,好吧,你后悔了。可恶,你后悔了我还怎么嘲笑你,这样会显得我很不道德。”
连星茗双手捂脸长叹一口气,声音闷在掌心中。
“我就问你一句话。”
白羿:“问。”
连星茗喃喃道:“你觉得我还有机会把他追回来吗?”
白羿一字真言:“悬。”
“?”
“曾经摆在你面前唾手可得的你不珍惜,现在把人家伤透心了,你要上赶着了。”白羿颇有些辛灾乐祸道:“我要是他,我干脆去修无情道得了,反正都是修仙,修什么不是修。修个无情道总好过被喜欢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拒绝,慢待。谁还不是个身份尊贵的体面人啊,谁还不是追求者无数一呼百应啊,在一棵树上吊了这么多年,再不换颗树就真的要吊死了。”见连星茗脸色越来越差,白羿话语一顿,也歇了调笑的心思,改口道:“算了算了,逗你真没意思。我开玩笑的,少仙长不可能真换棵树。”
连星茗:“你怎知?”
白羿道:“他要是能换,早就换了。没有人会跟自己过不去,僵持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结果,但他还是牢牢吊在你这颗树上,这只能说明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是他自己不愿意放弃,再痛苦也甘愿受着。”
连星茗终于完全坐起,“我要去找他。”
白羿:“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但我觉得在见面之前,想得再多也无用,都是纸上谈兵,我又不是没长嘴,我直接开口说啊。师兄若伤心了,我就去哄,哄不回来了,那就继续哄,又不是没追过他。”连星茗道:“还有,诸如裴子烨这种乱七八糟的,真不知道我之前为什么能将其放在身边!暧昧不清的多让人误会,一定要割席,裴子烨都还好,主要是那个李虚云。”
若是有瓜子果干之类的,白羿已经嗑上了,嘻嘻哈哈满是好奇道:“细说。”
“李虚云此人,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点奇怪,之前不这么觉着。”连星茗沉吟几秒钟,回忆道:“你苏醒之前,有一天深更半夜李虚云约我去
房中品香。”
白羿惊奇:“嚯!”
连星茗道:“那客栈四通八达的,大家又都是修仙人士,耳聪目明,我与他的对话基本上是没有任何隐私。他问我能不能叫我星星。”
白羿:“你答应啦?”
“答应了。”
白羿竖起耳朵,“然后呢?”
连星茗道:“第二天我和师兄就大吵了一架。师兄吃大醋,气到都失态了,把我吓得不轻。他以前连宿南烛的醋都不吃——哦,可能吃过,但还远远没到失态的地步。”
白羿:“嚯!!”
连星茗继续:“我当时想割血引你,师兄不同意,提议用他的血,我又不同意。然后师兄就问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
白羿:“什么话?”
连星茗匪夷所思复述道:“——我的血不行,那谁的可以?李虚云么。”
白羿大感震撼:“嚯!!!”
他们两个人,一个讲得生动,一个反应激烈,互相给足了情绪价值。系统看得一把老泪都要流下来,[苍天有眼,天知道我旁观这么久有多憋屈,你他妈眼神总算是正常了!之前我讲了你不听,提醒一万次你都不信。]
两人在这儿说了半天李虚云,越回忆越不对劲。最后白羿道:“李虚云好像没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你也没太越界,你们之间的纠葛比裴子烨还要浅,大多都只是寻常交流而已。但少仙长既然能问出这种话……会不会李虚云曾经对少仙长说过什么,挑拨了少仙长和你之间的关系?”
连星茗道:“师兄现在是仙长了。”
白羿:“我还是更喜欢叫他少仙长……这个不重要!你就说我猜的对不对吧。”
连星茗不太确定摇头,说:“这些都只是猜测,胡乱揣测人对李虚云也不公平。但既然他影响师兄的情绪了,我离他远些就是了。总不能因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不熟之人,伤师兄的心。”
白羿听得直咂舌:
“你有这种觉悟,到底为什么能把少仙长伤成那样。他甚至说你腻了他,离谱,太离谱。”
“……”
提起这个,连星茗脸色一黑,太阳穴突突得疼。
之前傅寄秋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星茗其实听见了,但就是没反应!
现在想想,他干嘛要装聋作哑?
这种话不第一时间去反驳,岂不就是默认了?连星茗面无表情想要爬出冰棺,语气发颤说:“确实太离谱,我更等不及想见师兄了。”这些误会一刻不澄清,他的心就始终宛如被煎烤在油锅里头,反复磋磨。
手足发软,他险些再次摔倒。
白羿眼疾手快扶住他,问:“你全盛时期打得过宿南烛吗?”
“等我身体恢复了,我一个打他两个。”连星茗补充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前提是得有我的本命法琴,你看见我的法琴了吗?”
白羿摇头:“没看见,我在这里就没看到过琴。”
白羿又问
:“那你大概要多久才能恢复?”
连星茗掐指一算,“十天左右吧。”
“还好还好,十天还算快,我以为你起码需要个把月。你一恢复就直接走?”
“不然呢?”
白羿静默三秒钟,表情隐隐崩裂,一把把他按回冰棺中,“二殿下!你管管我死活行不行?你走了,我咋办。宿南烛发现你不见了,还不得把我的皮扒掉两层!”
连星茗安抚道:“小事。宿南烛能操控你无非是因为你眉心这枚鬼玉碎片,它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待我恢复,他奈何你不得。”
白羿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把话都说尽了。
冰窖各个角落的夜明珠忽明忽暗,白羿喉结上下动了动,终是深深闭眼哑声道:
“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怕火的。”
连星茗“啊”了声,没有接话。
白羿睁开眼,问:“宿南烛为什么说你怕火?”
“……”连星茗转眸看向白羿,薄唇轻轻抿起,许久后缓慢靠坐回冰棺之中。
“你不是听说了许多关于我的事迹吗?”
白羿摇头,叹气说:“宿南烛手底下的人只聊你的八卦,关于佛狸的事情,那是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我问了,他们也不讲。”
连星茗躺了回去,桃花眼半睁静悄悄看着冰窖顶部。
“你当年战死后,我接受了大燕提出的婚约,条件是以五十万精兵为聘。皇姐从中挑了几万人出征,想要夺回连云城,可这几万人里还被安插了两百名修士,漠北与大燕早就暗通款曲,这些人里应外合背刺了皇姐,在城中放了一把大火将所有人困在其中,又施法把城门关死。”
说心中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连星茗的语气没有什么明显的起伏,“皇姐被烧死了。从那之后,我时有噩梦,梦见那场大火。”
“…………”
白羿沉默了很长时间,开口时声音同样没有什么起伏,“你的父皇与母后呢?”
“皇城上竖了很多根木棍。所有皇室、宗室子弟均被扒去衣衫,杀害后倒吊在之上。”
“……你皇弟也在其中?”
连星茗摇头,这次缓了足足几秒钟,才说:“皇宫沦陷之日,我带他出逃了,漠北修士追杀过来,我为了引开那些修士,将连曙放在了一个山洞中。我自己则是被梵音寺中途劫走,被关押的日子里,燕王妃骗我连曙已死,梵音寺佛子也骗我连曙已死,我……我信了。”
“……”
“他饿死在了山洞里,尸首被野兽啃食。我开膛破肚翻遍整座山的猛兽胃腹,什么都没有找到。”
“……”
连星茗嘴唇动了动,鼻尖酸得难受,还想再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全部汇聚在嘴里,又被他自己吞回了肚子里。他不去看白羿的表情,白羿也坐在冰棺旁边,背对着他。
“原来我死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白羿轻声道:“时也,命也。”
不知
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白羿站起身往外走?()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声音闷闷的,“我过几天再来找你。”
……
……
白羿这一走,就是三天,期间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回来后眼睛是肿起来的,像是哭肿过。但他一走进冰窖就是一张笑脸,喜滋滋道:“成功躲过宿南烛的视线溜了进来,不愧是我。”
连星茗躺在冰棺里,看见他脸上的笑脸,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白羿并非无动于衷。
连星茗始终记得白羿不清醒的那段时日,浑浑噩噩走到吊板桥之上,面对着庞大可怖的青铜城门,无论如何都无法迈出一步。
那是无关于思想,来源于骨血的恐惧。
明明并非无动于衷,可为什么白羿能这么坦然地接受了?连星茗其实也接受了“国破家亡”四字,但他其实接受的并不坦然。
白羿问:“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连星茗收回思绪,道:“能正常走动了,但是体内灵力还是有些阻塞,还需一段时日。”
白羿只花了三天,就将残忍的一页尽数揭过。当年国破家亡,连星茗花了三年都没能走出来,即便是现在,都偶尔觉得困顿不已。
白羿又问:“心情如何?”
连星茗平躺着,焦头烂额道:“又是急不可耐想去找师兄的一天。从前觉得十日弹指一挥间,现在却觉得,每一天都在数秒。唉。”
“我先说了啊,占个前排,我到时候势必要全程围观你怎么哄少仙长。哈哈!”白羿从兜里取出了些瓜子果干,拍了拍棺材盖盖,示意连星茗从棺材里爬起来吃,里面还有后者小时候最爱吃的马奶糖糕。
两人对坐吃了会儿,谨慎将瓜子壳之类的东西都揣进兜里,不漏一点“作案”痕迹。吃着吃着,连星茗开始长吁短叹。
白羿眼皮都不抬一下,“怎么?”
连星茗:“我突然想起来,以前吃这些带壳的东西,都是师兄剥给我吃。”
“……”白羿被秀一脸,骂骂咧咧道:“我给你带吃的,你还想我剥给你吃?怎地如此懒惰。我可不是少仙长,想吃你自己吃。”
连星茗瞥他一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从来没有剥给他吃过。”
白羿老神在在说:“你可以先拿我练练手,剥给我吃。”话音落下,冰窟之外有声响,左手瓜子右手果干的两人面色齐齐一变,手忙脚乱将这些东西塞进兜里,白羿小声叫道:“我打听过了,宿南烛今日明明要泡药浴,怎么突然来!”
连星茗:“把我棺材盖合上!”
白羿的裤子双兜塞得鼓鼓囊囊,自己看着都觉得奇怪,哪有人哭坟揣一大堆瓜子的?他这个人向来果断不拖泥带水,当机立断掀起连星茗的宽袖,将大半瓜子果干都倒了进去。
“……”
连星茗缄默睁开眼,漂亮的桃花眼里布满了不怎么漂亮的情绪。
白羿看都不看他,飞速合上棺材盖,又大致扫视了一圈,眼尖瞥到冰
() 棺之侧有一片小小的瓜子壳,震惊了——
二殿下!你怎么乱扔垃圾啊!难道少仙长不仅要给你剥瓜子,还要给你清理瓜子壳吗?!
白羿在心中大槽一声,三步并两步冲到那儿,弯腰拾起瓜子壳。转身之际正面迎上了走进来的宿南烛,他半秒钟都没有迟疑,僵硬牵动了一下眼角,先发制人:
“你来这里干什么?”
宿南烛应该没有发现异常,若是发现异常,依照此人性格,定然当场发难。他没有理会白羿的诘问,甚至没有兴趣去问白羿为什么会在这里,冷冷偏眸向后道:“能奏响连摇光本命法琴的人不多,若是随便一人都能奏响,我便不会千里迢迢‘请’仙子来了。”
谁啊?
白羿好奇向那边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容柔美的女修,气质温柔清冷,神色不忍又无奈。上前几步却不愿靠近,抗拒道:“即便将荧惑给我使用,我完完整整在小摇光的耳边奏上一曲,又能改变什么?”
宿南烛道:“之前这具仙身一直在折损,故友白羿在此,仙身竟隐隐鲜亮了不少。许是旧物旧人于他有益,”说到这里,宿南烛顿了片刻,才继续:“本尊很小的时候曾经听说过,某些母蛇死在树洞之中,若有小蛇在旁腐烂得都要慢些。都是市井传言,信则有不信则无。本尊不愿看到这具仙身再折损,你弹他的琴试试看吧,若有功效便是好的,若无功效,留你无用。”
杀人的话就这样被平平淡淡的讲了出来,白羿在一旁频频皱眉,连星茗躺着,心里头丝毫不觉得意外。不过他有些疑惑,这道女声他觉得很熟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听到过。
似乎是个熟人,名字都好像翻腾在嘴巴旁边了,偏偏脑袋像被人闷了一拳,突然记不起来。不等他回忆起,就听闻那道女声道:“开棺。”
“……”
白羿的声音,“啊?”
“不是要弹琴么,隔着一层冰,音律如何能够准确传达?更何况小摇光从前虽不喜弹琴,却十分珍爱自己的本命法琴,荧惑法琴于他而言,并非可以随意轻慢之物。”
女修道:“开棺,扶他坐起来听罢。”
“……”坐、坐起来听?
白羿张了张嘴,颇感窒息看着连星茗的衣袖。
只是想象一下后者坐起身后瓜子果干啪嗒啪嗒掉出来的模样,他都觉得有耾耾雷声暴击般轰在头上,当下脸都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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