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妩道:“贺家家产不可留,但有皇室庇佑,贺珏自然生计无忧。”
贺允中冷哼一声:“饿死他也罢了!”
阿妩试探着道:“贺大人这便是同意了?”
贺允中扫一眼跪在脚边的贺珏,神色复杂,音色有些苍凉:“逆子……也罢,也罢。”
他道:“明日午时,臣自伏阙请罪。”
贺珏又回过神,忙膝行上前抱住他的脚,道:“……爹,不行,不行,都是儿子的罪,你有什么罪,你若认罪,儿子必不独活。”
泪水淌过面颊,在血迹间洗出两行路,像个戏里画得糙陋的红脸谱。
贺允中抬手按住他肩膀,俯下身,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什么,贺珏便立时愣住,神色如雷劈顶,半日无语。
阿妩看向狱卒,狱卒却摇摇头,表示没听清。
贺允中直起身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看向阿妩:“殿下如何保证,能护我儿安危?”
阿妩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人莫非不信我?”
贺允中摇摇头:“臣要殿下起誓。”
阿妩一愣,思量片刻,正欲答应,裴寂却寒声道:“不行。”
生死关头,誓言向来恶毒,听着已然惊心,若加诸在她身上——他舍不得。
贺允中目光在二人间流连片刻,忽然笑了。他道:“王爷误会了。臣说的是,让殿下以王爷起誓,倘若我儿不得善终,王爷便……不得好死。”
话末四字方出,阿妩心里陡然一阵刺痛。
她掐住手心,蹙眉道:“不行!”
贺允中盯着她,面带微笑:“怎么,殿下莫不是要阳奉阴违?”
他话锋一转,语中生刺:“还是说……你心里有鬼?”
姜去芜一拍桌,斥道:“贺允中,你放肆!”
裴寂神色发冷,暗中握住阿妩有些发颤的手,轻声安抚她:“别怕。”
他站起身:“殿下生性善良,怎会口出恶语。这道誓,本王来起便是。”
阿妩闻言面白如纸,要拉他坐下,却被他按在座上。
那些话在她上方响起,音色清凛,带着点凉意——
“本王以自身性命起誓,贺珏此生若无善终,本王自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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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州一案终得圆满,阿妩却觉得心里裂了道口子,不断有冷风吹进来,裂帛似的响着,在她耳边阴森道——“不得好死。”
只是单纯想到,便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像千万把冷剑如雨射来,几乎将她射穿。
裴寂抱着她,安慰了半日,可她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腰,说不出话来。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几个字怎么就那般让她害怕——抑或是,她几时有这般在意他了?
是沧州日暮,笺上梅花……还是许许多多细枝末节的小事?
若探其渊薮,又似乎要更早一些。
长明殿的夫子讲学枯燥得很,相比之下,九皇兄的夫子就要温和有趣些,可她还是要跟着只会睡觉的二皇兄一道读书——因为荣王宫就在附近,离长宁殿数尺之遥。
她可以趴在窗户那里,偷偷看少年时候的皇叔读书舞剑,红墙千万重,时而望他不见,也有海棠树开白花,一星一星枝头闪烁,和他一样风月双清。
到及笄前,平京少年子弟不计其数,可她在画像里挑挑拣拣,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她偷偷地想着,没有人比他更好了,天底下只这一个最最好——却偏偏是她的亲皇叔。
于是日月轮转,那一点心思枝枝蔓蔓生长起来,直到永宁十九年一场大雪,少年孤身离京,墙头的海棠死在冬天。
也许人世荒唐一场,她亦不比他清白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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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阿妩做了一个梦。
是弱冠之年的皇叔,墨发半束,正俯身搂着她的腰,一绺乌缎子似的发落在她颈窝里,凉凉的,有点痒。
她环着他脖颈,轻声道:“阿妩没有嫁人,皇叔也不要娶妻好不好?”
多荒唐。
可他笑着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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