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部亮悚然一惊:“谁派你来的?”
车里的人没有答复,径直离开。
一个小时后,在东陇街指定的那间黄色电话亭内,冻得缩手缩脚的本部亮接到了一通号码为乱码的通讯。
本部亮早已猜到电话那边是谁了。
他喃喃道:“……宁灼?”
宁灼正在跑步机上锻炼,带着微微的气喘询问:“出来了?”
本部亮一天之内,被人问了很多,自己也想了很多,因此和宁灼对话时,也带出了三分了然的、麻木的平静:“你知道我是怎么进去的……所以你早知道我会杀掉阿武吗?”
“我不知道。但是能想到。”宁灼说,“我也有过爸爸。我如果走到了必死无疑的那一步,他应该也会选择让我死得轻松点。”
本部亮把头抵在电话亭脏兮兮的单向玻璃上,闷声闷气地笑出了声来:“……你还有爸爸呢?我还以为你这样的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本部亮边说,边用大拇指揩掉眼角的一滴老泪:“找我有事?”
宁灼:“是有件事得告诉你一下:你坏了别人的好事,可能活不久了。”
本部亮精神猛然一振:“你知道是哪个女人把阿武弄成那个样子的?”
宁灼:“他害死了那么多女人,最后死在女人身上,合情合理。”
本部亮拔高声音:“你不要跟我兜圈子!”
“你不要规定我怎么跟你谈话。”宁灼冷峻道,“怎么谈,你得听我的。”
本部武的嘴唇微微哆嗦:“我……我……”
宁灼:“你的事,你自己调查。我有我的职业道德,不能随便透露雇主信息。”
本部亮用手捂住眼睛,在封闭的电话亭内摇摇晃晃地蹲了下来。
“我?我去调查?我什么都没有啦。”
本部亮想要潇洒地笑上一笑,但他的年龄和这些日子接踵而来的苦难,已经在无形中把他压成了一个话多又容易感伤的老头子。
他涕泪横流,泪水顺着他枯瘦的手指缝隙渗出:“我……他们连把我关起来都不肯,我找不到工作,我今天晚上都不知道该吃什么……”
听着那头的痛哭声,宁灼心如铁石,不为所动:“你哭。我给你计着时。这个通讯走的是秘密讯道,只能维持五分钟。”
本部亮的哭声下意识地弱了下来:“……宁灼,你到底想怎么样?”
宁灼反问:“苦日子过够了吗?”
这一句话,狠狠戳中了本部亮的心。
他木然了片刻,刚要作答,就听宁灼又问:“你想要东山再起,需要多少钱?”
本部亮狠狠吞了一口口水,在心潮起伏间迅速盘算了一遍,答道:“500万。”
“哦。”宁灼说,“你那间黄色电话亭外面,有一个黑市自设的电子屏幕,在违规插·入电子小广告,滚动播放。中间有一张叫助安公司的,把联系人的电话号码记下来。”
本部亮急忙摘下布满细纹的眼镜,在衣襟上擦了擦,把脸贴在黄色电话亭透明的单向玻璃前,专注地看向外面。
不出十数秒,那家公司的基本信息就闪过了本部亮眼前。
他对数字还算敏感,第一时间记住了那一串号码。
可当把接收到的信息在心底反刍过后,本部亮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本部亮倒退一步,握紧听筒,咬牙切齿:“……你让我借高利·贷?!”
宁灼:“是。我让你借高利·贷。”
本部亮猛扶了一下磨损严重的眼镜,低声且快速道:“这些人吃人不吐骨头的!你让我借500万,那是一个还不起的无底洞!!你还不如杀了我!!”
宁灼:“没让你借500万。”
宁灼:“我让你借2000万。”
本部亮愣住了:“你们……?”
他明白了些什么,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这些公司必然要做背调,他们怎么肯把钱借给现在的我?!”
“我有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照做。”宁灼说,“你去找黄色电话亭正对面的一家温泉店。老板会收留你一晚。”
“今天的晚饭,我给你解决。明天、以后怎么过,看你怎么选。”
宁灼挂掉了通讯后,本部亮手持听筒,愣了许久后,他收窄领口和袖口,闷头踏入银槌市的夜,拖着沉重步伐,一路走向了那家温泉店。
而宁灼则在拨通了另外几通电话、简单作出一番交代后,重新踏上了跑步机。
他缓慢深长地呼吸着,静静盘算着他最后的计划。
……
马玉树觉得自己的人生相当完满。
当然,是后半段的人生。
他早些年遇到了些困难——那段时间,他还年轻,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沉迷赌博,借了贷也要赌,期待着有朝一日,一飞冲天。
一飞冲天的日子没等来,等来的是债主,说如果半个月之内找不到筹钱的路子,就要把他卖给有特殊癖好的人,任其宰割。
走投无路间,马玉树曾经爬上了天台,想求一个痛快。
然而,那天的天台挺热闹。
在他面前,有一个买股票买得家破人亡的人一头栽了下去,当着马玉树的面,摔成了一团血泥,和肮脏的银槌市融为一体,血肉交融。
看着自己的前车之鉴,马玉树并没跳楼,而是在冰冷的、带着铁锈气息的夜风间,想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他姓金。
他热情地向高利·贷者介绍了他的朋友。
他走出了一条活路,用一段放在那里屁用不顶的友情,换来了如今的安稳生活。
马玉树现在改了名,叫马柏。明面上为韦威集团做财务顾问,背地里在黑市从事放贷业务,经营着一家名叫“助安”的民间放贷公司,并豢养了一批自己的打手。
助安助安,助你平安。
最近,他的生意着实不错。
有一个衣着朴素的男人来找他借钱,看上去很是紧张局促,一副老实人的样貌。
他提供了所有身份信息后,唯唯诺诺地表示,想借50万,给他的女儿做面部修复手术。
他甚至带了他的女儿来,哭着说,女儿已经忍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再过着这样不人不鬼的生活,她就要自·杀了。
这是他的宝贝女儿,他舍不得。
女孩那张被腐蚀性液体毁坏了的面孔,着实恶心到了马玉树。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客户。
——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怂和弱,下城区人,还有固定工作,这意味着他根本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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