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花这次没骂他,她脸色复杂,看着闺女:“宝丫儿,你要说什么?”
这次,就连孙五娘也没急眼,骂她不安好心。而是惊疑不定,上下打量着她。
但凡陈宝音不傻,没疯,就不会在回到这个家的第一天,就诅咒人。
陈有福爷仨的表情,一个赛一个的发沉。她说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农户,只能在地里刨食,年复一年,将汗水洒在土地里。如果老天爷赏饭吃,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那么到了年底一家人能松快些,吃口肉,缝补缝补衣服。如果老天爷不待见,那是没有说的,碰上灾年,全家死个干净也是有的。读书?当官?做梦吧!
钱碧荷微垂眼皮,手轻轻抚上肚皮。跟她有什么关系?她连个儿子都没有。
“金来他姑,”孙五娘先开口道,“你要是有法子,你就指点指点咱们。你从高门大户出来,见识不是咱们能比的。但如果你就是消遣咱们的,我可不依!”
陈宝音笑着,仍然是对金来说:“姑姑说了,有法子让你顿顿吃肉。金来,你以后要顿顿吃饭,还是顿顿吃肉?”
“吃肉。”金来打着哭嗝说道,这还用想吗?
“说话算话?”陈宝音挑眉。
金来抹着眼泪道:“嗯。”不然呢?姑可真奇怪。
“娘,我教他。”陈宝音转头看向杜金花,笑容柔和,“我识字。”
话落,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教金来读书?!
是了,众人神情恍惚,才意识到一件事,她是侯府出来的,她识字!
“金来!还不谢谢你姑!”反应最快的是孙五娘,嗖的一下窜到屋里,一把提起金来,往陈宝音面前按,“给你姑磕头!快点!”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外面拜师,可是要交束脩的。天降一个会识字的亲姑姑,她家金来的命咋这好呢?孙五娘几乎快要压不下嘴角。
金来“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姑!你教我识字!”
他要吃肉!顿顿吃肉!姑可以教他吃肉!此刻,金来的伤心已经散去了,泪水洗过的眼睛明亮极了,期盼地注视着陈宝音。
“我给你启蒙。”陈宝音道,“待你启蒙后,若有天资,姑为你觅一良师。”
她眼神认真:“但你一定要用功,不怕苦,不怕累。如果这样说你不懂,姑换个说法,只有我不想教你的时候,没有你不想学的时候。”
金来眨巴一下眼睛,没多想就点头道:“我学,姑!你教我吧!”
他人小,满脑子都是吃肉,答应得痛快。家里的大人们,想的就多了。
启蒙?是了,宝丫儿就算识字,学问也不够教一个读书人的。但就像她说的,给金来启蒙是够的。
觅良师?是了,她从小在侯府长大,结识的都是贵人,哪怕是假千金,谁能说一点人情都没留下?
众人心潮澎湃起来,只觉得浑身血液被烧沸了,烫得血管发疼。又想起宝丫儿刚才那句,“世世代代吃苦受穷,永远没有翻身爬起来的机会”,又觉一桶冰块砸下来,肌肤发寒。
读书,一定要读书,只有读书能改换门庭!
至于金来有没有天分……不管这个!只要读不死,就往死里读!他们穷苦人家的孩子,除了一条命,没别的本钱!
“宝丫儿,”杜金花神情复杂,欣慰,骄傲,心疼,“你二哥二嫂这辈子都记得你的好!”
陈二郎立刻道:“二哥永远记得你的好!”
“二嫂也是!”孙五娘这会儿说话要多甜有多甜,“只要我家金来读出来,咱们永远忘不了你的恩情!你就是金来的大恩人!天底下他第一个孝顺他姑!”
说着,还打了金来一记:“是不是,金来?”
金来立刻道:“是,我最孝顺姑!”姑让他顿顿吃肉,对他最好了!
陈宝音笑笑,柔声道:“都是一家人。”
“是,是,都是一家人。”陈有福呵呵笑起来,看着第一天回家的闺女,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只有钱碧荷高兴不起来。她没有儿子,沾不上光,还要跟着吃苦受罪。她沉默地收拾桌子,将碗筷往厨房里拿,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兰兰也跟着一起。”
钱碧荷的脚步顿住了,转身慢慢看过来。
“兰兰?”
不光大人们惊讶,兰兰自己也惊讶了,慌忙摆手:“不,我不行。”
“你也学。”陈宝音柔和地看着她,“金来要考功名,你跟他一起。等你长大了,要说亲的时候,若是说个读书人,他吟诗来你作对,岂不是好?若是没说到读书人,咱们家也不会随便把你嫁了,总归要嫁到吃喝富裕的人家,你学一手看账记账的本事,岂不是受重要?”
兰兰不懂,手足无措,满脸慌乱。
陈大郎却很高兴,推了一把闺女:“兰兰,给你姑磕头!”
七岁的丫头,已经学会在家里帮忙了,喂鸡,砍草,拾柴火等。她如果跟着陈宝音识字,干活的时候就少了。
但陈大郎想到闺女以后嫁个好人家,就止不住的高兴。大不了他多干点活!沉默老实的脸上,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兰兰下意识就跪下了,但她没有磕头,瘦得巴掌大的脸儿,无措又慌乱地看向门口。
对上她的视线,钱碧荷……
脸上的表情很奇怪。说不出高兴,但也没有不高兴。像是回忆,怅惘,酸楚,怨恨。
“识什么字?”她声音不同以往的唯唯诺诺,而是有些尖刻,“识字有什么用?跟我去厨房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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