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记账的字据也被焚毁,死无对证,部分下三滥的商人便趁此机会多要价,甚至有的明明没在沈氏订过药材,此时也来狠狠敲竹杠。
沈舟颐在床榻上体力难支,邱济楚便苦苦应对这些人。眼见着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基业一夜之间被鲸吞蚕食,却束手无策。若真找不到银钱来抵债,只怕沈家祖上留给沈舟颐的老药铺也要被盘掉。
临稽作为皇都,向来国泰民安,百姓淳朴老实,一时间如此多的奸诈小人趁火打劫,很难说不是得了什么权贵的授意。
如今贺家的命运气数都依仗沈舟颐,火烧眉毛,老太君也跟着焦急。谁都明白是魏世子要和沈舟颐为难,故意把他往死里整,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干生气而束手无策。
只要魏世子想,随便扣个帽子就能把沈舟颐下大狱,判个流放或斩首之刑,叫他身首异处。
晋惕这是要所有人都知道,贺戋戋只能是他的女人,任何敢觊觎贺戋戋的都是自寻死路。沈舟颐既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么有的是手段对付他。
邱济楚为帮沈舟颐抵账,变卖了不少家当。邱家的继父和弟弟都不是省油的灯,见邱济楚给别人倒贴钱,便对他多番言语殴辱。邱济楚愤怒之下暂时在沈邸住下,与继父弟弟形同陌路,已好几日不曾回家了。
事态俨然越演越烈,要债之人也越来越多。
贺老太君以往极力主张与沈家合并,原是想沾沾沈舟颐的富贵光,没想到狐狸没捉到反惹一身骚,累得贺家满是倾颓之相。虽沈舟颐落到这般境地都是为了戋戋,但无可厚非的,贺家人对沈舟颐的态度还是不声不息地冷淡下来。
唯有戋戋态度如常,总算没忘记沈舟颐这个表兄。每每疗伤的汤药都是她亲自送过来的,有时候下了学堂的课,她还会过来陪他说说话。窗明几净下,兄妹两人一卧一坐,鸟声唧唧,茶淡景浓,她持卷为他读书,他阖目细细听着,安详静谧,虽非亲人却胜似亲人。
贺老太君不明白戋戋为何还要这么做,从前叫她吊着他,乃是因为沈舟颐年富力强,可以充当贺家的顶梁柱,现在还有什么意义。戋戋却仿佛自有她的道理。
沈舟颐落魄前行走九州,颇结下不少至交好友,平日里一起呷酒玩乐,好不亲密。如今得罪了魏王府,这些至交好友却有多远走多远,纷纷都不见踪影。
卧病在床数日,沈家家境日蹙,沈舟颐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也如昨日黄花般凋零殆尽。说起来,只是因为他不肯受晋惕那两箱子金银珠宝罢了。
那位在魏世子手下听差的昔日同窗顾时卿又找上了他。不同的是,这次顾时卿没带成箱成箱的礼物,也没客套寒暄,径直来到沈舟颐床榻之前,问他,“沈兄潦倒数日,可醒悟了么?”
阴雨连绵,虽大白天,屋内却也昏暗。虽然昏暗,屋内一根蜡烛也没点。人在落难时,狼狈拮据,诸事惨淡,连点根小小的蜡烛也是奢侈。
沈舟颐手中正持着成堆的典籍倚在长椅上,他右臂兀自未复,只得以左手执笔写字。顾时卿还以为他病急乱投医在翻账本找对策,没想到漆木桌上放的俨然是一本在报恩寺求回来的《菩提心经》。
顾时卿暗呵了声,不愧是魏世子,整治得沈舟颐都开始求佛告祖宗了。
“人贵在识时务。就像小弟那日说的,令妹能被世子爷看上,乃打着灯笼找不来的好事。咱们人微言轻,该认命得认命。”
“实不相瞒,世子只使了三分手段。若你还要和世子爷犟,后面还有无穷无尽的苦楚等着。沈兄本前程正好,何苦为个女人自寻绝路。”
顾时卿是奉命再次来游说沈舟颐的,说了连串的话,见后者临摹完菩提心经的最后一笔,“嗯,从前是我不识时务,辜负了世子的美意。我也是刚从舍妹口中得知,她原是与世子两情相悦的。”
顾时卿听他退让,“你明白就好。”
其实顾时卿认为,沈舟颐未必真是世子的情敌,那日他阻拦世子带走戋戋,有可能只是单纯的世兄保护世妹而已。听说沈舟颐已养了相好的在外面,不日就会成婚,应该对贺戋戋没什么逾矩心思。世子这般下狠手对付他,未免嫉妒心太强了些。
沈舟颐续道:“不过我家也不会做卖妹之事的。我自可以撒手不管,但世子能不能娶得舍妹去,还得看她自己的意思。”
顾时卿道:“那是自然。贺小姐对世子情根深种,两人是一对佳偶天成。世子还希望沈兄能往外地走走,随便去哪儿都好,留足够空间给世子和令妹,不要碍手碍脚。只要沈兄肯配合,那两箱子金银依旧是你的。”
沈舟颐拾起方才戋戋落下的团扇,凉凉的扇骨握在手中,仿佛她身上甜美清新的少女之气还萦绕其上。
他盯着扇面,眸色幽邃而冥黑,没带任何情绪地答允道,“好。”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绵羊
这当然是个没有其他答案的选择,晋惕既希望沈舟颐暂时离开,即便沈舟颐不肯,晋惕也有的是手段将他请出去。
沈舟颐妥协了,顾时卿也总算完成使命,叮嘱:“世子给你三日的时间。”并留下一些疗骨断续的灵药。
沈舟颐睨着那些药,叫人直接丢掉了。他翻回第一页菩提心经准备重新誊抄,杨钢忽进来,将手中小信交给他,低声道:“公子,刚才小人在酒楼办事,恰好遇上个富贵人家的仆人。对方自称德贵,见到小人甚是激动,点名道姓要把这个送给您。”
拆开字条,里面是两行娟秀的小字,落款竟是那位有过两面之缘的赵鸣琴小姐。
沈舟颐忖度须臾,将字条重新卷起来,“人呢?”
“小人不敢泄露公子的门第和姓名,没叫他们跟着,只和他们约定还在酒楼会面。”
沈舟颐无心于赵鸣琴,便要回绝。杨钢道:“瞧那主仆俩的意思,见不到公子不会罢休,估计还会想别的法子窥探公子的姓名。”
沈舟颐闻言微有不怿,望向窗外的日头:“好吧。让德贵告诉他家小姐,此时天色正明,男女不便相见。若是有意,戌时可以在老地方一叙。”
杨钢迟疑:“公子手臂的伤没事吧?”
沈舟颐表示无恙。
杨钢遂将纸条带到酒楼,交予等候的德贵。原来赵鸣琴那日对沈舟颐一见倾心,念念不忘,派人多番查访他的下落都徒然无功,却偶在酒楼遇上杨钢,认出是沈舟颐的下属,这才递来邀请。
她作为魏王府的贵客,与晋惕不睦,并不知道沈舟颐为晋惕所伤之事。
戌时天色全黑,繁星在天清露沾衣,德贵奉他家小姐之命驾马车来约定处接沈舟颐,会面时见后者手臂竟裹有厚厚的纱布,不免大吃一惊。
“公子何以伤得这般厉害?若有人敢欺辱公子,告诉我家小姐,小姐必定替您讨回公道。”
沈舟颐上得马车,“小郎君误会了,没人伤我,是我自己不小心从高台上摔下来罢了。”
德贵不好意思,“公子可千万别管小人叫‘郎君’,喊小人德贵就行。”
说着催动马车,赵鸣琴盼沈舟颐若渴,叮嘱德贵接到沈舟颐后莫要耽搁,立马来湖边,她会在那里赁一艘客船等他。
车厢颠簸,沈舟颐委婉道:“还是慢些罢,在下这手臂刚刚接好,骨头怕要颠错位了。”
德贵抱歉,放缓速度。两人边行边攀谈起来,问德贵方几何,家中有无父母亲眷,平日有何嗜好等等……沈舟颐不似晋惕那般身份高贵,更像平凡人,有股与生俱来的亲和感,说话谈天毫无距离。德贵分心与他说话,马车便驾得更慢些。
两人聊起了表姑娘,不难看出德贵对赵鸣琴多有爱慕之意,不过这爱慕恰如暗处不见光的蝼蚁,绝对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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