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二爷哪见识过如此珍贵的医籍,瞧得两眼直冒光。沈舟颐说还有一部分医书和账本放在贺家老宅,事发仓促来不及整理,日后会陆续送过来。
他能这般毫不藏私将家底交出来,贺二爷深感错怪沈舟颐了,感激又愧疚,热泪也要洒下来。也亏得沈家的长辈差不多都死光了,否则那群老狐狸肯定不容许沈舟颐这单纯的孩儿如此全盘托出。
贺老太君亦为以往算计沈舟颐而惭色,本该礼尚往来,也给沈舟颐看看贺家的家底,可贺家这几个月来办丧事银钱光出不尽,亏虚得很,负债累累,拿出账本来只会凭空惹人嗤笑。若非火烧眉毛,也不会急着与沈家并园。
沈舟颐体察心意,便道:“按叙齿排,以后侄儿便是沈贺府的大公子了,理当担起两家重担。从前的事都是从前了,债我会还上,钱也会赚回来。”
当下贺老太君对沈舟颐前嫌尽释,她膝下福薄,孙儿就只有敏哥儿,此时见沈舟颐一表人才皎若玉树,聊生慈爱之情,当场便认下这个干孙儿来。
自贺大爷死后,贺家一直担心被吃绝户,这下有沈舟颐这男丁做顶梁,可算排解了心腹大患。
两府的夫人姨娘哥儿姐儿都换新衫,喜气洋洋,围观两家围墙的推倒。其实前些日阴雨霏霏,围墙早就被滂沱大雨冲倒了,此时不过是把残余的砖头瓦块拆去,清理干净。
戋戋也和长姊贺若雪混在家人中看热闹,她盈盈妙龄,一身白.粉裙,鬓角堆凤丝,笑起来分外娇痴无邪。鞭炮噼里啪啦地爆响,虽顾念着贺大爷的丧事只燃半串,却亦增添了不少吉庆氛围。
沈舟颐瞥见她,朝她颔首示意,“戋戋妹妹。”
鞭炮声太响,人声听不甚清。戋戋走近些,甜笑嫣然,“没有这围墙挡着,以后我是不是要管舟颐哥哥叫大哥哥了?”
沈舟颐脉脉凝视她的玉容,“是呢。”
戋戋嗅着他雪袖上丝丝缕缕的旃檀香气,单纯地问:“那大哥哥身价这么高,待戋戋日后出嫁时,是不是得给戋戋封一份厚嫁妆?”
沈舟颐微怔,半晌淡淡道:“好,戋戋想要多少,我就出多少。”
两人解颐对笑,真宛若同胞兄妹一般。旁边的贺若雨闻此,不悦地插了句,“舟颐哥哥好生偏心,给若冰厚嫁妆就不给我嘛?”
沈舟颐应承,“自然都给。”
虽如此说,还是戋戋与他的关系更近些,旁的姐妹比不了的。从前两人有婚约时态度拘谨相敬如冰,如今各自觅得佳偶,倒一别两宽,对彼此放下芥蒂,那亲近之态较以往相去何止倍蓰。
推倒围墙后,全家人便到屋里说话。邱济楚也来贺府凑热闹,趁机与未婚妻贺若雪见面。
邱济楚和老太君介绍起他和沈舟颐花钱请的护卫——杨钢,端是个铁塔般黑壮的汉子,相貌魁梧,腰粗膀阔。外出经商运货时不时会撞见打劫的贼人,有杨钢在可以安心。
阖家其乐融融,戋戋本正在和贺若雪坐在耳房吃果子,清霜忽过来耳语几句,脸色立变。她佯装身体不适匆匆离开前厅,和清霜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后门走去。
原来是魏世子晋惕找上门来了。
晋惕一身鸦色金纹玄袍伫立在门外,眼露冷光,凹凸起伏的五官上氤氲着斑驳的阴影。他身后还跟有一铁甲护卫,身高八尺,威风凛凛。
暌别数日,戋戋没料到他会来堵她。方推开小门,见晋惕这般凌厉的架势,便吓一跳,犹豫着不敢出来。
晋惕却已瞧见她,沉沉道,“怎么不认识我了?贵府大放鞭炮,热闹非凡,贺小姐有新人就不记得旧人了吗?”
说着上前两步,径直握住戋戋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朝她下巴一捏,迫使她两只清亮的眸子盯视自己。
戋戋有瞬间的眩晕,不愿和晋惕在贺家门口纠缠,欲挣脱却是徒劳。
晋惕在她衣袖间轻嗅,眉梢轻挑,“你身上果然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戋戋愠然,“放开我。”
晋惕质问道,“这几日-你为何躲着我?”
“我没躲着你,难不成我没主动找你,就是躲着你吗?”
“那我给你写的薛涛笺,你为何不回?”
戋戋声腔微颤,沉默不语,眼角不由自主渗出丝丝泪花。晋惕见她落泪,心略略软下来,垂首吻吻她眼角,“你不知道我有多在意你。好戋戋,说,你今生只爱我一个男人好不好?”
戋戋忆起梦中被囚的光景,无名火浮上心头。
“你凭什么要我保证,你要求我今生只你一个男人,你自己又来我家提亲,娶我当正妻了么?母亲说你只是玩弄我,看来真是不错。”
晋惕闻此痛心,不怿道:“我有说不娶你么?你我身份有异,你知道我今日抛下了什么,冒着多大的风险来见你的吗?”掐住她的手腕,就要把她往身后的马车上塞,“看来我今天必须带你走。”
戋戋不从,奋力挣扎。厮缠中她的嫩腕被晋惕保养得锋利的指甲划出血,发髻上的朱钗也松散下来。
清霜在旁看着急得团团转,欲回府叫人,却被晋惕身边的罗呈拿剑指着,动也不敢动。
正自紧要关头,沈舟颐推开小后门来,朗声道:“这是在做什么?”
沈舟颐身后还跟着贺府的护院,足足有五六个人,其中包括武功高强的杨钢。晋惕不由得稍稍松手,沈舟颐上前几步揽过受惊的戋戋,轻声问候句,随即将她半掩在身后,“世子爷想在大庭广众下强抢民女么?”
晋惕警告,“沈舟颐,你不要多管闲事。”
沈舟颐素手一挥,“她是我世妹,岂能算多管闲事?我沈家虽然门户不堪与魏王府比,却也见不得家中姑娘生生在门口被掳走。”
戋戋方才受惊非浅,被划破的手腕渗出血迹,满脸都是凌乱的泪。她恐惧之下,几根纤细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拉住沈舟颐的一截衣袖,似婴孩颤颤拉住大人手指似的。
这动作落在晋惕眼中,引起巨大的妒火。他视线轧过沈舟颐,径直问戋戋,“你到底愿不愿意与我走?”
戋戋怎会愿意,方才被强掳上马车的那一刻,她几乎可以认定晋惕就是梦中那人。她沉默,不敢与晋惕对视……勾着沈舟颐的小拇指,反倒有几分缱绻的味道。
晋惕杀意暴涨。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晋惕不愿僵持下去,临走时戾然丢下一句,“你别以为这样就能逃得开我了。”嘴角尽是冷笑。
随身侍卫罗呈见主人受挫,也对沈舟颐颇为恨毒。罗呈是绿林道出身,从前做越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偶然为晋惕所救才金盆洗手。方才晋惕若下令让他强掳戋戋,他还真就敢做。
这主仆二人离开,戋戋才敢喘口气。方才她被撕扯得不清,双脚到现在还是软的。满腔悲郁倾泻而出,迎着风簌簌泪下。
沈舟颐安慰她莫哭,又摘下自己的外袍与她披上,哄她回府去。戋戋见沈舟颐满脸关切之荣,心中五味杂沉。以前她对沈舟颐总是藏有心思,半拿捏半欺骗,今日却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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