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御膳房里干活就不同了,淑岚没有晴竹那样向上爬的心气儿,虽然进了宫中总有规矩约束,但终归只在灶台前忙活,去不了贵人们面前。行动举止无论如何也比其他地方做事更随意些。这让穿过来的淑岚没过多久就适应了。
偷吃!摸鱼!听说等到二十五岁就可以放出去了。淑岚掰着手指头计算着,自己的原身是十四岁进宫,如今过了两年,只要再呆上九年就可以外放了。而若是赶上一个要给自己立勤俭节约人设的皇后或贵妃上位,说不定会劝皇帝早放宫人,到那时候自己说不定等不到九年就能被放出宫去。
幻想着自己拿着这几年攒下的月钱出宫之后的人生,淑岚暂时忘记了暑热,美滋滋地盘算着出宫后在哪儿盘个铺面。
她这样想着,手上更是运刀如飞。不多时,如玉雕竹节一般的葱段便码了小山似的一堆。众人各司其职,不多时,御膳房内便是热气蒸腾,香气熏熏。待到将最后一堆配菜切完,她终于得了一丝空闲。但若是被管事姑姑看到在当值时揣着手休息,是少不了一顿训斥的。淑岚捧了一篮子刚卸下来的新鲜带泥的萝卜到了水池边清洗,还叫上了同在备菜组的雪雁。
“今天的菜,好香啊。”雪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猜猜这是什么菜?”
淑岚穿过来之前就有天生敏锐的鼻子和舌头,穿过来两年后未经添加剂洗涤,变得越发敏锐。她手上还麻利地用鬃刷刷洗着萝卜上的新泥,鼻子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炸开的香气,虽与灶台隔着十余米,灶台上的情景却如情景再现般浮现在她眼前。
“去了血水的鲜羊肉混合着红葱末,姜丝的清爽辛辣气息,再加以八角,肉桂,小茴香……研磨成粉腌制,入味后再浇了滚油,这油次第穿透香料,葱蒜和羊肉,激发出三重香气融合,当然香了。”淑岚感受这三重香味如烟花般在鼻腔内绽放,暗自吞了口口水才继续说,“接下来便是上粉,趁着油热搅拌上浆,再把羊肉上锅蒸制了。只半个时辰便可出锅,这时候吃,最是滑嫩。”
雪雁听得出神,她转头看向厨房,那大宫女果然把一小盆腌好的羊肉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上汽的蒸锅开始蒸制。“哇……你的鼻子也太灵了,还真是。”
“是啊,我还知道,这羊是昨日杀的,是只才满两月的小羊。”淑岚继续低头洗萝卜,面上不显,心中被夸还有点得意。
“这你也知道?”雪雁的脸上充满崇拜。
“因为我能掐会算。”淑岚眯着眼睛故作高深。
“你还会这个!教教我,教教我!”雪雁睁大了眼睛,蹭着淑岚一个劲地央求。
淑岚终于扑哧一声笑出来,用沾了水的手指戳了戳雪雁的脸。
“我哪儿会算呀。”淑岚笑道,“为了口感嫩滑,都是两个月出头的仔羊取后腿肉,上锅蒸才能入味而肉质不柴。这样的羊肉本就膻味比较轻,但为了完全去掉腥膻,都是前一天晚上杀好后反复浸出血水备用的。不但不膻,还有一股子奶香。”
雪雁听得口水都要滴到手里拿的萝卜上了。
“只可惜啊,待到上了桌,这菜的形色还在,恐怕口感要大打折扣了。”说到这点,淑岚眼中神色一暗。
“怎么会?”雪雁追问,“难道是蒸的过程破坏了口感吗?”
“那倒不是。原材料的新鲜,香料的配比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只有两个字:火候。”淑岚长叹一口气,“比如这蒸羔羊腿肉,半个时辰出锅最是滑嫩,但宴会的菜品都要一一提前做好,以防万一。这菜便要复蒸,时刻保证是热的。这羊羔肉也就罢了,如果是时鲜蔬菜的烹炒……”
“那又会怎样?”雪雁又追问。她听得入神,已经忘了手上的萝卜。
“蔬菜是最注重火候的,火候太猛,则食材干枯如柴;火候不足,则菜肴疲弱失色。就算起锅火候再完美,也经不住这一溜溜的水汽浸染啊。”淑岚无奈笑笑。
“可是,我偷眼瞧过,那菜入食盒之前可都是鲜亮亮的,好看得很呢,也没你说的那样……失色。”雪雁不理解地撇了撇嘴。
“那都是哄人的。”淑岚擦了一把额前的汗,“在上桌前用熬的一锅明油淋上去,菜品就如第一遍出锅一般鲜亮了。若是荤食,还能添些油脂香气,若那清爽的菜品也浇上一勺子,可就全毁了。”
淑岚想起她刚穿过来的时候,见掌膳的宫女将一勺明晃晃的鸡油就往燕窝盏上浇,差点惨叫出声被姑姑拎出去站规矩。
淑岚作为一个沉迷此道的美食博主,平生最恨四个字“暴殄天物”。孔子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是为了追求至味,她愿意咬咬牙牺牲钱包来购买昂贵的食材,也愿意为了达到完美的效果而反复实验,但是当她看到御膳房里明明堆砌着最新鲜最上品的食材,却为了重重规矩而变成只是尚可入口的菜品,她就扼腕心痛。
提前好几个时辰做好膳食,为了等候皇帝随时传膳,必须在火上随时蒸着备用;等出了锅还要有繁复的装盘,摆盘,运送,等端到皇帝面前的时候,除了燃着碳的锅子以外,其他基本都和冷盘无异了。
“身为九五至尊,后宫妃嫔,京中大员,连一道寻常美味的菜都吃不到吗?这也太惨了。”她曾经私下这么悄悄对晴竹说过。
谁知晴竹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不会吧,你不会真的以为皇帝要靠筵席上那些样子货充饥吧?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回头还是要各回各家吃小厨房的菜的。”
淑岚听着这话感觉要昏迷了。她仿佛看到那些新鲜宰杀的鸡鸭鹅猪羊的冤魂幽怨地看着自己。
“而且啊,每次筵席都有数十品菜,外加嫔妃供上的,加在一起那么多,皇上又不是大肚弥勒佛,不过就是浅尝辄止夹几筷子尝尝,大多数都是摆着好看的,怎么端上去,又怎么端回来。”晴竹无视掐着人中的淑岚,如此补刀道。
“真真是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淑岚简直要为那些被浪费掉的食物一大哭。
“他可是皇上。世上有什么是皇上不能干的吗?吃多少就上多少,多寒酸啊。”晴竹倒是一脸理所当然。她舅舅是内务府负责采办的,这些事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而那些来赴宴的官员更不必说,应该也是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就算是什么珍馐美味恐怕嚼在嘴里也食不知味,更遑论品尝二字。
这真让淑岚体会到了心思错付的挫败感。在天下厨师眼中,御膳房简直是被神话的三个字眼。而淑岚却觉得身居围城,不如在坊间开个酒楼迎八方客来得畅快。不过淑岚只能暗中腹诽一二,离放出宫的日子还长呢。
第2章 、赛螃蟹
“清炒时蔬三丝一品,炖肥鸡锅子一品,高汤老鸭锅子一品,野鸡锅子一品,炖肥肠一品,烧狍子肉一品,鸡丝羊丝鹿丝攒盘一品,水晶丸子一品……”
内务府掌膳的公公尖着嗓子唱着食单,余光撇着宫人们将分装好的菜品一一放入食盒,又盯着宫女们将膳食向保和殿而去。
御膳房上下此刻才得少许安闲,只有掌事姑姑们不得闲——她们还要去殿外听差,防止菜品出什么纰漏,或者皇帝一时兴起额外添个一样半样的,好及时应对。淑岚估摸着她们要等待筵席结束,宾客散尽她们才能松下一口气。
不过这倒与御膳房里的底层宫女们无关,也到了吃饭的时间,被姑姑盯了大半天的宫女们一时间松泛下来,呼啦啦地如鸽子一般地涌去了饭桌。
膳房内难得地恢复了安静,只有淑岚和晴竹两个轮值,负责在御膳房其他人不在的时候看着灶上的炉火。
“我都要饿死了,怎么这么倒霉轮到我们两个当值。”晴竹嘟着嘴抱怨。
“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偷吃了蜜饯小枣。”淑岚嘴角上翘,灶火在她脸上映出明明暗暗的光。她时不时地填上一些柴禾,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着卤水里翻滚的鸭子,那是为明早的早膳冷盘所预备的。
“哎呀,我就吃了两颗,能当什么事儿。”晴竹被当场揭穿,脸有些发红。
“还有奶香杏仁。”淑岚又嗅了嗅,奇道,“还有糖炒花生?你都藏哪儿了?”
晴竹见无从抵赖,不情不愿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手绢,里面正包着趁姑姑没看见顺走的零碎干果。
“淑岚,你还真是狗鼻子。”晴竹打开那个手绢,扔了一颗花生到嘴里,蜜糖混合着花生的油脂香气让她幸福得眯起了眼睛,“你可别跟姑姑说,我分给你一半。”
“我可不要,黏糊糊的。”淑岚连忙摆了摆手,晴竹也乐得吃独食,又往嘴里扔了好几颗花生。
忽然,有人推门进来,晴竹一惊,以为是姑姑吃饭回来了,忙把手绢胡乱一团往袖子里一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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