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阎小岳 退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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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开始练习跑步了。

在短暂的休息-严格说起来是自我毁灭-后,我穿回近江高中田径队的短跑背心,比所有队员都提早半小时到翠绿的操场中央做练习。

教练从升旗台旁出现时,他先是瞇着眼望向我呆了半响,然后看看天空,跑过来问我说:「阎小岳,刚刚下什么雨?」

「刚没下雨。」

「怪了,我以为有下红雨。」他嘀咕着,举起手中的点名板为我打个勾。

高三最后一学期,学校夏蝉们逐渐准备开始吹响愴壮旋律知时,而我一夜间多了个更重要的使命。

赢钱。

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郑子薇。

昨晚,当我满是瘀青的脸擦上药膏,愣在陌生阿姨病床旁时,忽然意识到郑子薇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于无奈,我巴不得乘坐时光机回到过去,给那个差点吐出「酒店女」三字的自己狠狠地一拳。

「这是我妈……」郑子薇拿起旁边的毛巾为她轻轻擦拭手背。

「……」我犹豫再三,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小声地道出:「阿姨你好……」

「其实,我跟阿伟一样,都是为负担不起贷款,为家所苦之人。」郑子薇牵起母亲手腕,细心地为她擦拭。

「那……我们……偷来的钱,你为何不用?」我困惑问。

「你不也是没用吗?」郑子薇瞥了我一眼,像在说「彼此彼此」。

「因为……近江还有更多比我们更需要『家』的人。」我惆悵地说。

「恩……」

之后,我们安静地看着沉睡的郑阿姨,深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她吵醒,然后,郑子薇对我抿抿嘴,释放出「不需要给她一丝同情」的眼神说:「我们走吧。」

那是个无比坚强眼神,这瞬间,在看到这个双眸后,我似乎又让自己陷得更深些,只是陷进去的,除了喜欢还多加了保护的慾望。

摸摸额头,被同学修理而肿起了瘀青已经消,但眉毛侧边的ok绷还没撕掉,我又压紧了它,即使洗澡我也小心不去碰到,时间久了反倒像是面护身符一般。

站上白色起跑线,我认真伸展经骨又原地跳了三下。

「喝!喝!喝!」

教练被我的气势吓到,摘下运动帽搔搔头,朝附近的队员们面面相覷,怎么也摸不着眼前这位与昨天判若两人,还把头发染成金色的同学究竟发生什么事。

「怪了,到底是有没有要下红雨。」教练纳闷地又抬头看看天,走路外八至终点线,举起手,扣下板机。

林明轩和郑子薇最近开始不在图书室约会了,有时会跑来坐在升旗台上边看我们田径队练跑,这实在是会让我有很复杂的心情,我很多时间克制住不去看升旗台那个方向,可其实眼角还是会忍不住漂过去。

「好了,够了,小岳,跑步还梳什么头发。」休息时,林明轩在升旗台上吐槽我的多馀行为,当时我正偷偷地从书包拿出一面小镜子,张开五指梳在鬓角旁压了几下而已,没十秒鐘就被从升旗台上蹿出的他撞见。

「哼,让你见识一下近江高中最快的魅力。」我努力地表现出如过去的模样,拨了一下瀏海,但还没讲完,郑子薇也悄悄地自升旗台旁探出头,我顿时困窘地将小面镜塞回墨绿书包,手无足措地扔下书包,身体像是失去方向感,转了一圈半,才决定好前进方向,回到田径队所在的绿草皮中央。

得不到的心情,永远在心中盘旋。

郑子薇要我挡住所有陌生男士靠近,可是唯独林明轩我挡不了。

转眼是田径高中联赛当天。

我的心情平静如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被称为大北市富豪子女必读的皇后高中校园间晃,随意漫步在皇后高中豪华气派教学大楼,与近江高中不同的是,这里没有一块磁砖是老旧--至少看起来不是。

走没几公尺就能看见墙上有捐赠感谢,用金色字体刻在大理石墙上,若没有时刻提醒自己,恐怕会有某个瞬间怀疑自己是在哪一个电影城堡中。

越是靠近操场,人潮就越是汹涌,升旗台上的校长致词令人昏昏欲睡,排列坐在司令台上的是黑西装政客与穿背心议员,校长介绍每个大人物时台下热烈鼓掌,高中联赛宛如一场政界的走秀。

我终于想起了台上那个面容如豺狼的男人--江会长。

皇后酒店的赌局中,永远是赢家的男人,他出资让所有人参加这个游戏,而他就只是默默在赌局外观赏,身上始终散发让人敬畏的气场。

江会长不时起立与政客立委们握手,微笑仪态大方,正派形象完全颠覆我在酒店看见他时的观感。

当我游走操场附近的活动摊贩想吃点东西时,母亲居然从人群中鑽了出来。

「妈,你怎么来了?」有些意外,因为自从母亲把公寓卖掉后,就花更多时间在赚钱,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回家都没看见她,入睡后母亲拖着疲惫身躯回家,反倒是父亲,人间蒸发般的消失了整整一个月,我们母亲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去理会他。

像是他不存在般。

「你吃这什么……」母亲责难道,抹去脸上汗水,然后抢走我正要入口的炸热狗,改为递给我一盒手做便当,还是温的,「等等要比赛了,吃点营养的,比赛加油齁!」随即用手搓搓我金色头发,念上咒语。

「切……都几岁了……」我白了个眼,发现她另一手塑胶袋中还有成堆要趁着人潮贩售的便当。

「好,去吧!」她拍拍我的屁股,像是有急事的化做一阵风又消失在人群中。

我心中倍感温暖的坐在榕树下啃食爱心便当,但才坐下塞入两口饭,他们俩个就一起出现了。

郑子薇和林明轩。

然而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早已在心中练习过好几轮,想像当再次有三人相聚时,我该用什么态度和口气面对,但真的相聚时,我却是仰着头、嘴里含着饭,单单只说了一个字。

「嗨……」接着低下头,继续扒饭吃。

三人谁也没开口,许久过后,终于等到郑子薇淡淡的说了一句。

「加油。」

「喔……好……」我假装肚子很饿,狼吞虎嚥。

「加油……」换林明轩说,他也是面无表情。

「恩。」我抬着头和他互换个眼神。

那时的我,其实心里已经没有忌妒林明轩的感觉了。

一百公尺短跑,是所有项目中最迅速的决斗,彷彿是剑豪们一招定生死的比武,但也是会场的压轴,当我跟教练坦明,想放弃所有其他可以比的项目,纯粹为单项拚搏时,他反而是讚赏我的决定。

「真男人!只做一件事情,全力以赴。」黑面教练这样说。

只是我当下马上就犹豫了。全部押在一件事情上,是不是跟父亲中年经商策略同样愚蠢,我纳闷着。

此时司令台扩音器提醒我要专注比赛。

「第八跑道!近江高中!阎小岳!」一台摄影机从我面前晃过,郑子薇肯定在看着,我身穿近江高中白色背心,小跳暖身让所有肌肉维持在最佳状态,手却忍不住手去整理头发不让它们乱翘。

我喜欢第八跑道,因为我在这个跑道没输过,可能是靠近加油的观眾更能令我斗志高昂,而左侧跑者们散发来的是求胜压迫感愈发高涨,我不经意瞥见那个被我称为是「纯种白马」的皇后高中选手,白俊豪,他无暇的白净肌肤,像在温室中呵护长大,发达清楚的肌肉线条宛如个徽章,会念书又会运动,先天与后天都具备的优良马种。

跟我这种乡下来的野马完全不同。

「跑步是为了什么?」忽然一个声音冒出问自己。

「为了赢钱。」

「不对。」

「为了买一个安稳的家。」

「不对。」

「为了……让喜欢的人过得开心。」

喜欢一个人而付出,其实是可以不求任何回报的。我真心地想着。

手伸进短裤口袋,摸了摸那枚用夹链袋包起来地ok蹦附身符。

喧腾的会场杂音,这秒被我燃起的数丈高的斗志淹没,我想放声大笑,但到了嘴边压制成轻蔑的一笑,引来隔壁跑道的选手侧目。

比赛前几秒是全场屏息以待的寧静,大家都等着裁判高喊。

「各就各位!」

「预备!」

我状态好到不可收拾地将双腿登上起跑器,四肢反馈着前所未有的轻盈感,身上所有细胞都像在为某一件事情而运转,而且是没有保留地全速转动着,双手虎口抵住白色起跑线,我将为高三的夏天做个结尾,在跑道的尽头做结尾,也为这场单恋做个结尾。

但我的热血在起跑鸣枪五秒后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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