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怜站在台阶上望着离去的背影,男子高大伟岸,两条白色发带随他长直的黑发垂下。
她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每年会来两三次。
记忆伊始,她就住在临泉寺中。
主持说她是被家中送来为父亲祈福的。
每日供奉的牌位写着父亲的名讳——苏泊。除此之外,她对家中情况一概不知。
“施主,今日粥饭。”
“多谢静和师傅。”
前些年寻幽主持请当今圣上修缮过寺院,她住在新修的禅房。
粥菜是十六年来一贯的清淡滋味儿。
“施主,苏府来信,过些时日便来接你回府,你且收好细软。”
静和与她一般大小,这么些年,她的情况他也知道。
寻幽主持说过,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他省略了金银,不愿触伤这位苏施主。
“此番一别,愿施主事事顺遂。”
“多谢。”
……
马车稳妥,车内摆设精细富贵。灰朴的包袱里是她仅有的两身衣裳,正被她挎在肩上。
这是苏怜这些年来第一次离开临泉寺,第一次坐马车,第一次有人叫她——二小姐。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坐马车竟会晕,迷糊间她听到有人说话。
“二小姐,府上到了,请下车。”
她掀开车帘,丫鬟站在马车下方伸手接她。
她摇晃着将手递出去,指尖相触又突然收回来。
她的手苍白皲裂,上面有常年敲木鱼与浣洗打扫留下的薄茧,比丫鬟的手更为粗糙。
手在袖中收紧,她羞耻得想逃离这儿。
“我……我自己来。”
绕过全然不似寺院素净的雕梁画栋,她站在门外,低着头。
丫鬟进去通报过,可里面的欢声笑语只是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交谈起来。
周围富丽堂皇,奴仆成群。而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裙,挎着干瘪的旧包袱站在人群之外,与这儿格格不入。
她将头埋得越发低,眼里渐渐起雾。
“可是苏怜?”
低沉的声音响起,她缓缓侧头看去,竟是曾经在寺院见过的香客。
雾气凝成水珠滑落,说话带着鼻音,有些怯乏:“是。”
“我是你大兄,苏修。眼泪擦净,我带你进去。”
她手忙脚乱擦脸。
跨进门槛,这是寺院未曾见过的物什,她一时不习惯踉跄着差点摔倒。
一双大手将她接住,手腕被他握住,他的温度透过衣物传给她。淡淡松柏的气息飘入鼻间,是她禅房外熟悉的味道。
第一次见家人便出了这么大个丑,她心跳得厉害,急忙收回手:“抱歉,兄……兄长。”
“仔细些。”他转身行礼,“祖母,母亲。”
老妇人笑呵呵:“修儿回来了,快让祖母好好看看。好些天没回来了,叫祖母担心得紧。”
“孙儿一切安好,劳祖母记挂。”
“好好好。”
咚——
上首老妇人一拍桌子,厉声责问:“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苏怜吓得一抖,不敢抬头:“抱歉。”
“果真是个没教养的,见人也不知喊家中长辈。”
季倚云脸色牵强,抬头看向老妇人:“婆母,她刚回府,还不知家中境况,待日后儿媳好生教养,您先消消气儿。”
她转身看向苏怜,神色不耐:“还不快些给祖母问安。”
苏怜站在房中,直直看向老妇人:“祖母。”
众人皆是摇头叹息,连周遭丫鬟都忍不住嗤笑起来。
局促间她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娇气的声音:“祖母,母亲,听闻大兄回来了。”
一个粉色身影匆匆跑进屋内将苏怜撞倒,拉着苏修手臂撒娇:“大兄!你可算回来了,思思都想死你了。”
苏修拍拍家妹的头:“把妹妹都撞倒了,还不给妹妹致歉。”
“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不知何时能改,摔倒了如何是好。”季倚云嘴里责怪,眼中却宠溺。
苏怜沉默着起身拍拍衣裙。
苏思走近她:“你就是那个从小养在外边儿的苏怜?”
苏怜攥紧袖子:“是。”
苏思不屑撇撇嘴:“木纳丑陋,日后出去别说是我苏思的妹妹,丢死人了。”
“大兄这次给我备的礼物可是和从前一样送入雅清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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