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素宁戴着一副老花镜,她身着对襟的麻布短衫,正在小心地伏案描画。
“邱老师,”谭落轻声呼唤道,“您喝茶吗?我给您泡。村里人昨天送来的茶叶特别香,是手工炒制的。”
邱素宁摘下老花镜,举止优雅稳重:“嗯,泡吧。”
她很轻地舒了口气,蜻蜓点水一般,青石板似的面容微微缓和。
谭落心下掠过一丝庆幸。
太好啦,邱老师没因为来福乱叫而迁怒于她。
下一秒,邱素宁陡然拔高音量:“谭落啊,我说那只狗——”
她话音未落,谭落求生欲极强地鞠躬道歉:“对不起邱老师!我发誓!以后它不敢再乱叫了!”
她把腰杆挺得板板正正,站军姿般等待首长训话。
邱素宁被她一惊一乍的样子逗得发笑:“你紧张什么?我又不骂你。”
谭落看出来,邱素宁今天心情不错,肯定是工作有了很大进展。
邱老师招招手,让她到跟前坐下,一起喝口茶。
邱素宁是一位严肃庄重的女性,偶尔有点凶。谭落看她手头的工作即将结束,才敢问她是否要喝茶。
假如她在邱素宁全神贯注时出言打搅,免不了要挨一顿批评。
跟着邱素宁做了八年,谭落基本上摸清她的脾性了。
八年前,她卷铺盖走人,离开了小红楼。
走是走了,去哪呢?
无助时,谭落想起了屡屡劝说自己的曲荷深。
她给曲老师打电话,询问文物修复工作的收入情况。
曲荷深给谭落买票,让她到下江来。在下江郊区一处简朴的白房小院里,谭落第一次见到了邱素宁。
曲荷深扶着谭落的肩膀:“妈,她就是我说的孩子。”
邱素宁淡淡瞄向谭落,随即摇头道:“不行,这孩子太瘦弱,干不来我们这活儿,我们的工作很苦。”
谭落当即争辩:“我很能吃苦!”
邱素宁停下写字的动作,抬起手,把镜框往下扒拉。她的眼神很锐利,像是一眼能把人看透。
那极具穿透力的目光越过眼镜上沿,直勾勾盯了谭落一会儿。
邱素宁把眼镜扶回原位,平淡地说:“先试一个月。”
谭落远比她想象中坚韧,不怕累,不嫌脏,不喊疼。机器人都没她这么能干。
这一个月,一试,就过去了八年。
谭落那时太需要一份能挣钱的稳定工作,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她跟着曲荷深的母亲学习修复文物的手艺,走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谭落起初的想法十分功利,她想着做几年文物修复,多赚点钱,把那一百万的窟窿填上。
一开始,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做得久了,谭落发现她也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邱素宁的茶碗见了底,不劳她发话,谭落赶紧帮她重新倒满。
邱素宁边喝茶,边问她正事:“那块碑,你昨天去看了吗?情况怎么样?”
谭落刚想喝一口,闻言,立刻放下茶杯正色道:“看了,风化不算严重,有几处完整的断裂,较好复原。但是石碑底部受虫害侵蚀,有部分文字很难辨认,需要借助更精密的仪器,我暂时只能拍照和手抄,一会儿给您看看照片。”
邱素宁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无意识地点了点头:“这块碑文拓完,我们先回一趟下江吧,把手头这些东西整理入库。”
“好。”
谭落喝茶时,一直按着右侧下腹。邱素宁发觉她这个举动,也伸手按了那一下:“怎么的?这里疼?”
“嗯,有点儿,不要紧。”
谭落的肠胃不太好,她小时候不好好吃东西,落下了病根,吃的食物凉了热了,都容易引起胃疼。
每次在荒山野岭找石碑,她们的生活条件都非常艰苦,吃不上什么好东西,所以谭落的胃三天两头犯病,她都习以为常了。
邱素宁很担忧徒弟的身体:“这次回下江,带你去大医院看看吧。你这小小年纪的,胃总疼,得引起重视。”
谭落把碎发别到耳后,轻轻羞笑道:“不小了邱老师,我都二十六了……”
邱素宁悄悄打量自己的徒弟。
这些年,她亲眼看着谭落长大,从乖巧懂事少女,出落成素净温柔的女人。
谭落过得很节俭。她拿了工资,省着不花,邱素宁从来没见过她给自己买衣服。
她所有衣服,都是曲荷深把自己的旧衣服打包寄来,接济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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