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沉将木制椅子扔到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卷起来的衬衫衣袖放下去,恢复一副斯文英俊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单手抡着椅子暴力砸门的是他本人。
林煜神色有些复杂,他这位新室友的战斗力,好像比他想象中更强一点。
“怎么这样看着我?”贺沉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地问道。
“没什么。”林煜挪开视线,再度敲门,提高嗓音喊道,“陆朝同学,你在里面吗?”
人类的声音对于此刻的陆朝来说无异于天籁,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口,手抖了好几下才打开门。
“同学你好。”贺沉主动开口关心道,“我们刚才听见里面传来响动,你没事吧?”
陆朝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勉强回道:“没什么事。”
这时电力恢复,走廊上和宿舍内的灯光同时亮起。
陆朝看着面前那张苍白清俊的脸:“你们要进来吗?”
林煜点头:“好的。”
宿舍里一片凌乱,像是什么案发现场,但三人都默契地当作没看见。
“我之前和你通过电话。”林煜站在中间过道上,“我来,是想当面问你关于陈森森的事。”
陆朝脸色骤变:“我不是说了跟我无关!”
“我没有说跟你有关,我们相信警方的结论。”林煜目光坦然,“我们只是想知道他自杀的真正原因。”
“你问我?”陆朝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我怎么知道!”
“我们家那边有一个说法,说是自杀的人鬼魂会被困在原地,重复经历他死亡的过程,不得解脱。”林煜语速不紧不慢,“除非了结他死前的心结,才能去轮回投胎。”
陆朝浑身一震,强撑道:“胡言乱语!我根本不相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贺沉接话,目光四下打量了一圈,“也许陈森森的鬼魂现在就在这里也不一定,毕竟他生前想见的最后一个人是你。”
像是在配合他说的话,头顶的白炽灯忽又闪了两下,阳台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阵阴风吹进来。
陆朝两条腿控制不住抖了起来,惊恐地大叫道:“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林煜拉过一把椅子:“说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好半晌后,陆朝语气艰涩地开口:“四年前,我和家里发生激烈冲突,我爸一怒之下把我扔到一所县城高中,让我自生自灭。”
但他的日子过得依旧潇洒,因为陆母心疼儿子,偷偷把自己的积蓄塞给他,他不缺吃也不愁穿,很快就在县城高中混成了不良少年的头头。
“那时候我跟陈森森在同一个班,但他很孤僻,总是独来独往,同学们也都不喜欢他。”陆朝似乎陷入了那段回忆中,“有一次,他踩脏了我的限量版球鞋,我很生气,决定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
在陆朝的默许下,那帮不良少年开始给陈森森点颜色看看。
他从小混惯了,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校园霸凌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过了很久,他都已经完全忘记那双限量版球鞋了,在男生厕所里遇见被揍得鼻青脸肿躺在地上的陈森森,这才突然良心发现。
陆朝轻飘飘一句话,长达一年的霸凌就此结束。
“我当时真的没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所以后来我就想补偿他……”陆朝痛苦地佝偻起腰身,“我对他好,我罩着他,不让别人欺负他,他也越来越信任我,直到、直到——”
直到学校里不知怎么传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流言,说陈森森是同性恋,跟陆朝在搞对象。
几年前的小县城,人们对于同性恋还处于妖魔化的状态。很快,同学们就用各种意味不明的眼光上下左右打量着他们。
陆朝很慌,他在兄弟们的逼问下撒谎说是陈森森不要脸缠着他,他根本不可能是同性恋。
于是那帮兄弟就在放学路上,再次堵住了陈森森。
陆朝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无法挽回了,他只能慌不择路地逃跑。
“然后你就回到了a市,继续做你的陆家大少爷。”林煜难得真正动气,一双凤眸隐含愤怒的水光,死死捏住拳头,“你就没想过,被留下来的陈森森会经历什么?”
难怪……难怪上了大学的陈森森依旧如惊弓之鸟,将自己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想过,我当然想过!”陆朝不敢抬脸,“但一年前我在学校里遇见他,知道他也考上了a大,我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再然后呢?”林煜冷冷盯着他,“这一年里,你又对他做了什么?”
“我没有!”陆朝急急否认,“高中时是我不懂事,我做错了事我承认,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以为他也早就走出来了,高中的一切都过去了!”
“那他为什么突然跳楼自杀?”林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一定是发生了他难以接受的事。”
陆朝满脸泪痕:“我不知道……”
“这件事,你脱不了干系。”林煜转过身,“假如陈森森未了的心愿是要你付出代价,那么——”
他一定会为陈森森做到这件事。
离开土木工程宿舍,林煜一路上越想越生气,连呼吸声都比往常重了几分。
“好了,别生气了。”贺沉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捏起的拳头放进手心里,“为那种人,不值得。”
林煜脚步一顿,垂着长睫不吭声。
他的手生得修长白皙,但和托着他的掌心比起来就显得又小又可爱。
贺沉轻柔地拨了拨他的拇指,低声哄道:“手松开,让我看看。”
林煜堵在胸前的那口气蓦地一松,顺从地舒展拳头。
贺沉将手心翻上来,果然见柔嫩的掌心被掐出了几个红印子。
额角的青筋瞬间跳了跳,英挺的眉不自觉皱了起来。
他不喜欢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或任何东西,在林煜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是林煜自己。
“没事。”林煜察觉到他专注的目光,指尖微微蜷缩,收回了自己的手。
贺沉忍了忍,轻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林煜深呼吸一口气,目光认真地注视着他:“贺沉,你相信我吗?”
“信。”贺沉毫不迟疑地回道,“当然信。”
“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有点扯,但我没开玩笑。”林煜继续说,“我刚才从陆朝那里,顺走了他床上的贴身衣物。”
贺沉眉心一跳:“什么?”
林煜一字一句吐字清晰:“我要用他的贴身衣物来做法,召唤陈森森的鬼魂。”
他已经做好被贺沉当做神经病的准备了,但过了好几秒后,贺沉只皱着眉头问道:“你把他的贴身衣物,放哪了?”
林煜下意识从裤兜里掏出揉成一团的黑色背心:“揣兜里了。”
贺沉似乎非常嫌弃地看了那背心一眼:“非得这东西才能召唤鬼魂?”
林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不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贺沉摇了摇头:“不觉得。”
林煜顿了一下:“那你不觉得害怕?”
贺沉想了想,诚实地点头:“害怕。”
林煜正想着说点什么来安抚他,却见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朝他伸过来,轻轻圈住了他的小手指。
“我说过,我胆子很小的。”贺沉垂眸凝视那双漂亮的凤眸,“但两个人一起面对,总比一个人好,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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