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和军官对视,极力稳着声线,高声问道:“你们只是拿到了他的军装,没有见到他的人,怎么能告诉我,他已经阵亡了?”
“请您节哀。”
“这次事件涉及到的军官不止齐砚行上校一人,很抱歉,我们还有其他任务。”
军官面不改色,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程问音跟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如果是失踪,你们不是应该继续找他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丈夫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但一个omega怎么可能拗得过训练有素的alpha,他最终还是被军官闪身躲开,只得到一句极为官方的敷衍:“联盟军部会尽全力给家属一个交代。”
军官走了。
程问音攥着丈夫给自己留下的一只肩章,顺着门边,缓缓地滑下来。
他穿着睡衣,披着一件丈夫的外套,眼神空洞地呆坐在家门口,没有流眼泪,只是一直在发抖。秋日清晨的冷空气仿佛侵入了他的骨头,让他手脚不听使唤。
过了很久,他终于有了别的动作,将肩章凑近鼻子,试图找到熟悉的气息。
是有的。是真的。
有一丝很浅的松木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干涸的血,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铁锈味,盖过了一切。
程问音像是被这一丝味道唤醒了一般,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心脏渐渐复苏,钝痛随之而来。他将肩章死死按在心口处,不敢哭出声音来。
庞大的痛苦霎时间淹没了他,叫他一时间无法思考,也无法找回力气。他赤脚踩着拖鞋,脚踝冻得通红,撑着墙壁想站起来,还是没能抵过突然袭来的眩晕感,脚崴了一下,再次摔倒在地,肩章也从手中滑落,掉在几十厘米远处。
“砚行……”
程问音哽咽着,跪在地上,伸手去够肩章。他向来最爱干净,此时却狼狈地瘫坐在楼道里,身上蹭满了灰。
楼道里的灯闪了几下,忽然灭了。
齐砚行每次离家前都要检查一遍家里的各种电器,包括楼道里的灯,可上次时间太紧张,很多事情都没能顾得上。
没能好好吃一顿午餐,没能拥抱再久一点,没能……换一只灯泡。
程问音抬头看向天花板,愣了愣,捂着脸失声痛哭。他满脑子都是最后那通电话里,齐砚行对他说:“谢谢音音让我这么幸福,我爱你。”
他想不通,他们明明都在那么努力地期盼幸福的到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他们一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到这么残酷的惩罚?
宝宝还在卧室里,睡得香甜,怀里抱着爸爸做的小鸭子,睡前还惦记着玩秋千。
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宝宝,爸爸不会回家了。
整整一个星期,程问音都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去的。
齐砚行的父母从乡下赶来了。两位都是不苟言笑,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人,很少过问儿子的事,此时面容沧桑,步履艰难,显然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长途奔波更是让两位老人疲惫不堪,齐砚行的母亲三十几岁才生育,身体原本就不大好,住在乡下也是为了静养,这次打击让她在一天内晕倒了两次。
那几天里,程问音一边照顾老人,一边照顾孩子。
他被泡在一个装满周围人悲伤的容器里,呼吸愈发困难,有时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悲伤,只是本能地扛起肩上的担子,安慰长辈,应对各种琐事,尽量不让宝宝察觉到外界的变化。
沈柏渊得知此事后,也在设法帮忙,四处打听消息。
然而摆在他们眼前的现实是,不知道能问谁,问不清楚,没人能说清楚。
军部给的说法是尸体失踪,也就是说,他们明面上已经认定齐砚行“阵亡”了。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可一旦涉及到军政,其中的水太深了,普通人只能徘徊在真相之外,接受他们想让你接受的“事实”,永远碰不到核心的信息。
沈柏渊这几天不知道抽了多少包烟,除了回家喂过一次猫之外,一直在外面奔波。
在打听齐砚行这件事时,他被曾经提拔过他的上级警告了无数次,不要碰国防军和中央军权力相斗的那点事儿。
他一忍再忍,恨不能当着那些人的面撕了这身军装,告诉他们,他沈柏渊不属于中央军这帮畜生,更没对不起国防军。他和齐砚行,都跟这些傻逼东西没一点儿关系。
傍晚,沈柏渊从军部大楼回来,直接去了程问音家,虽然没能带来什么好消息,但他给宝宝买了一支很大的棒棒糖。
宝宝被程问音保护得很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接过棒棒糖,甜甜地叫了声干爹,然后就盘腿坐在地毯上,把糖棍抵在地上,舔得很是起劲。
“嫂子,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查清楚的。”
“谢谢你,柏渊,”程问音冲他笑了一下,眼底尽是掩不住的疲惫,“你这几天也辛苦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他说着便撑着沙发站起身,往厨房走。
“嫂子,你别辛苦了,我现在就去外面的餐厅买饭回来,咱们一块吃点……”
沈柏渊跟上去,话还没说完,只见程问音忽然停在了客厅中间,身形晃了晃,而后就这样倒了下去。
“嫂子!”
宝宝闻声看过去,棒棒糖啪嗒一下掉在了地毯上。他被自己的袜子绊了一下,一下子没站起来,急得挣脱了一只袜子,直接往那边爬,大声叫着:“妈妈!妈妈!”
倒在沈柏渊怀里时,程问音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他能听到自己的孩子在叫妈妈。
他想答应,想告诉宝宝,自己没有事,可任凭他怎么努力都睁不开眼。
他感觉自己坠入了一条很急、很深的河流,不知道将被带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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