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她问什么小奶啾都会很认真的回答,她已经知道他今年破壳了二百九十九年,再过几天就要满三百岁了。
也知道他从破壳到现在都生活在这座岛上,只见过父神两面,一次是刚破壳的时候,一次是一百年前,他机缘巧合之下孵出了一个弟弟。
泽尔修斯说他其实知道自己不是父神的孩子,而是一只野生的啾,前两百年他一直在海底沉眠,偶然之间听见了。
泽尔修斯还说海岛上也有四季,只是轮回的时间长一些,几十年才会变换一次,现在他们正处于秋天,秋天可好了,正是尖牙兽最肥的时候,白天很暖和,偶尔会有肥肥的牛羊跑出来,海里的力量也会变得稀薄,鱼儿会游过来,只要耐心一些,就能有鱼吃。
冬天也不错,他可以不用去接收力量,只要多捕几次猎,就可以用厚厚的积雪把食物埋起来,然后每天都呆在巢穴里孵蛋。
春天要努力变强,夏天毛太厚了会很热,啾都不是很喜欢。
可是,如果她能一直陪着他,那他一年四季都很喜欢。
苏落落看着小少年泽尔修斯含着期盼的目光,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却无法给他肯定的答复。
她银环上的纹路又少了一道,只剩下五道了。
没等她说什么,小少年泽尔修斯打了个哈欠,扇子一样的睫毛垂了垂,挡住了水光粼粼的瞳仁,“落落,睡觉。”
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装作犯困,镇定自若地合上了眼,只是藏在冕服下的指尖在不停地轻颤。
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小妻子是他未来的妻子,不是现在的他的。
他知道在遇到她之前,他或许还要独自熬过一个个疼痛的春天,饥饿的夏天,孤独的秋天,漫长的冬天。
可是,却还是忍不住自私的想,如果他再努力一点,先把他们的崽崽孵出来,是不是她就会留在这儿,留在他身边。
尽管他没有足够的食物,漂亮的羽毛,温暖的巢穴。
小奶啾的呼吸逐渐平稳,苏落落猜不准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喊了他好几声,还亲了亲他脸颊,后者都没什么反应,应该已经睡着了?
她摸了摸那颗好像确实大了两圈的蛋,犹豫了一下,从空间里取出了一件雨衣,融入了雨幕中。
她离开后不久,躺在羽绒上的泽尔修斯睁开了眼睛。
他用力抿着唇,把那枚蛋抱在怀里,忍了又忍,泪珠还是大颗掉落,悄无声息。
*
苏落落不知道小可怜啾以为她要走了,握着手电筒进了神殿。
没了泽尔修斯带路,她飘了两个多兽时才飘进了神殿。
神殿里很黑,手电筒只能照亮很小的一块地方,苏落落干脆把强光手电拿了出来,往四周一扫,空空荡荡,家徒四壁。
苏落落:“……”她以为是那个万恶的父神不让泽尔修斯把东西拿出来,没想到神殿里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壳子。
宫殿里倒是挺干净的,干净到连一根羽毛都没有,全都是柱子和墙壁,也看不出来泽尔修斯是怎么在这儿接收力量的,苏落落满心疑惑,仔仔细细地绕着神殿逛了一圈又一圈,得出了这里面真的什么都没有的结论。
她觉得有点挫败,不死心又在神殿附近找了两圈,还是什么都没发现,只好打道回府,路上还发现泽尔修斯新建的一个棚子,里面关着几头小野鹿,大约是圈养起来做储备粮的。
木棚是新打的,歪歪扭扭,好在能遮挡风雨。
把雨披脱下,苏落落看见不远处黑暗的巢穴,有片刻的愣怔。
她离开之前,篝火里的柴还有不少,这么快就烧完了吗?
快步往回赶了赶,苏落落被门口一道黑漆漆的影子吓了一跳。
她努力睁大剪瞳,才模模糊糊看清泽尔修斯一头银色的长发。
“落落,你去哪里了。”他声音隔着雨幕,带着星星点点的沙哑和不再掩饰的委屈,“柴熄了,我起来添柴,没有找到你,我……好担心。”
苏落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不想骗他,正想开口,听到他轻轻说,“刚刚崽崽动了,七天,不,五天,五天我一定能把崽崽孵出来,你能陪我一起吗?”
苏落落鼻尖一酸,“好,慢一点也没关系,十天也好。”
两道亮晶晶的眸子睁大,苏落落这才发现泽尔修斯刚刚一直都闭着眼睛,可怜巴巴的。
心口像被扎了几道,又疼又软,苏落落跟他一起往快要熄灭的篝火里添了两把柴。
火光摇曳,孤岛也不再寒冷了。
大约是得到了她的保证,接下来几天,小奶啾铆足了劲孵蛋,每天都变着花样给她带各种新鲜瓜果和食物回来。
但泽尔修斯是真的没什么孵蛋天赋,身上的污染又很多,每次孵蛋总要孵碎几个,好在他认定的崽崽蛋一直没碎,还肥了好几圈,苏落落一只手已经抱不下了。
她有尝试让泽尔修斯不要相信那个所谓的父神,告诉他海水里的不是力量而是污染,可小奶啾在这一件事上格外固执,还让她看了轮回镜,问她未来的他是不是身上长满了漂亮的兽纹。
苏落落心想确实是一身兽纹,但是并不漂亮。
于是小奶啾就说他再吸收一些力量,等到三百岁那天就不吸收了。
苏落落拗不过他,只好在他三百岁生日那天起了个大早,从空间里凑齐了材料,打算给他做一个蛋糕提醒提醒他。
这里没有烤箱,苏落落只能用空间里密封的蛋糕胚当底,将奶油一层层涂上去,花了不少功夫画了一幅泽尔修斯能看懂的简笔画。
将最后一笔圈好,苏落落看着这个四寸的小蛋糕,心想这么点大那只啾一口就能吃完,要不然再做一个?反正时间还早。
她正想着,听见外头响起了呼啸的风声。
天色瞬暗,暴雨倾盆。
苏落落已经习惯了海岛上变幻莫测的气候,上前想将木门关上,指尖却忽地穿透了木门。
苏落落愣了愣,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银环,上头的冷纹还有三道,不应该现在就要走了才对。
她不死心,又试着去关门,还是摸不到木门。
不止是木门,就连泽尔修斯送给她的漂亮石头和羽毛也摸不到了。
苏落落叹了口气,心想这一次她大概是真的要走了。
可是泽尔修斯那么期盼这个生日,还说今天会早点回来带她去一个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她不想现在就走。
趁着时空溯流尚未出现,苏落落转身跑进了雨幕中,她想再看一眼泽尔修斯,当面同他告别。
苏落落出了巢穴才发现整座海岛的气候都很奇怪,四周下着暴雨,海上酝酿起了风暴,中央的神殿附近却越来越热,天边燃起了红霞,像赤红的烈阳纹路。
她一路狂奔,来到神殿脚下,看见洁白的台阶被鲜血染成了红色,上头浅浅的银纹全都消散殆尽,仿佛全都融入了另一只啾的血液之中。
苏落落飘进了神殿,站在血色铸就的大殿中,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直面泽尔修斯的痛苦——
数不清的光团连接着纯白的晶墙,源源不断的污染从光团另一端输送而来,落在了大殿中央摇摇欲坠的小少年身上。
他坐在嵌满了宝石的王座上,血液在燃烧,狰狞的兽纹从冕服下慢慢攀爬,漂亮的小脸上几乎没了血色。
污染浸入了他的体内,又变回了纯粹的力量,消失在了光团之后。
苏落落不是傻子,她忽然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塔兰奶奶曾经提起过的纯白之池,那是兽人们信仰纯白之神后能得到的最大的好处。
在纯白之池中,兽人可以洗去全身的污染,重新恢复健康。
以前,她觉得信仰纯白之神并非没有好处,甚至想过或许可以让泽尔修斯进纯白之池洗涤一番。
可现在,看着疼到面色苍白的小奶啾,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什么父神,什么纯白之池,什么洗涤,无数兽人恢复健康的代价,是泽尔修斯一身的伤痕和血泪。
苏落落心口绞痛,几乎快要站不稳了,她呼吸急促,听见泽尔修斯轻轻开口唤了一声父神。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眼神却很明亮,“今天是约定好的最后一天。”
“您说过,只要吸收一百年的力量,我就变得强大,长出翅膀,离开这儿。”
他双眸望向苏落落所在的方向,略圆的凤眸里满含期待,终究没将心里所想说出口。
可神殿却连他这样的请求都容不下,神灵暴怒,大殿“轰隆隆”地震颤,无数光团震怒一般裹挟着庞大的污染狠狠砸下。
晶石碎裂,苏落落看见一只无形的大掌捏碎了神殿,直直朝泽尔修斯拍下。
“当心!”
她拼尽全力地大喊,试图替他挡住这致命一击。
手环上的银色冷纹剧烈震颤,三道冷纹转瞬即逝,像一个透明的防护罩,挡住了苏落落的灵体。
无形的手掌拍在防护罩上,微微凝滞,用力落下。
砰!
火光冲天而起,同暴雨交织,化成了漫天的水汽。
苏落落眼前全是烧不尽的烈火,她的身形变得半透明,看见泽尔修斯愣怔地站在原地,一身整洁的冕服终于变得破破烂烂的,权杖和王冠化成了可笑的碎片。
他浑身都是血,骨头和血肉都在燃烧。
无数伪装成“力量”的污染连同诅咒灼烧着他的兽纹,如同一团团燃不尽的烈火,啃噬着他支离破碎的躯体。
“……落落。”
苏落落忽然听见泽尔修斯喊了她一声,“我在。”
她话音落下,看见小少年红了眼圈,喃喃地说着对不起。
苏落落一连说了几十个没关系,才恍然明白过来——
他已经看不见她了。
泽尔修斯身上手上全都是血,颤抖着去扑身上的火,又变成了啾形,在地上打滚,甚至跳进了泥潭,却依旧没办法熄灭身上的烈焰。
他的动作很滑稽,大大的蓝眼睛里全都是化不开的沉痛,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她熟悉的那只啾。
羽毛焦黑,像个怪物。
但好在身上的火终于快熄灭了。
苏落落才松了口气,就见那只怪物啾望了眼远方,忽然疯了一样地往远处奔跑。
“啾。”
“、啾、”
“啾、”
他的啾音越来越远,一声一声,宛如泣血。
苏落落眼前全都是雨幕和弥散开的水汽,担心他在这个时候遇到了危险,特地飞的很高,却远远地看见漫天的雨幕中,还有一处燃烧着赤红的火光——
是他们巢穴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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