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酌沙哑的声音在嘈杂中太微弱了,只有前排调查最中间一名面色凝重的老者回答了他:“因脑重伤而深度昏迷,未来苏醒的可能性不超过5%。”
——尚有5%。
沈酌喃喃道:“这样啊。”
他闭上眼睛,良久后复又睁开,深吸了口气,平直望向对面两排调查员和无数的监控镜头。
事后这一画面在听证会上被人反复研究了无数遍,连最微不足道的细节都在显微镜下无限放大,甚至包括他深潭般平静的双眼,苍白俊秀的下颔,以及开口时冰冷而稳定的声调:
“事故发生时,负责操作进化源的人是傅琛。”
“是他导致了那场爆炸。”
空气一瞬凝固。
紧接着,就像炸弹遽然引爆,所有人同时跳了起来,怒吼几乎掀翻房顶。
“不可能!”“诬陷,赤|裸裸的诬陷!”“沈酌你还有良心吗?!”“你还剩哪怕最后一点人性吗?!”……
口诛笔伐,沸反盈天。
然而沈酌苍白的面孔连一丝表情都没有,他以一种堪称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注视着暴动的人群,仿佛已经透过他们,看到了前方更加险恶诡谲的未来。
……
5·11青海试验场爆炸事故后一个月,中心研究院首席主任沈酌被削职问责,一贬到底,他一手主导的秘密研究项目也从此被迫搁浅。
正当沈酌要被押上法庭的时候,另一个惊爆消息传来。
国际监察总署一意孤行,不顾全球大批进化者的反对声浪,强行将身为普通人的沈酌任命为了联合国常任大监察官,地位超然,比肩傅琛。
没人知道国际监察总署到底在想什么,但这张任命书点爆了所有人的怒火。
消息传来当天,傅琛生前最铁的那帮兄弟闯进医院,强行把沈酌从病房带走,随后便发生了那年不为公众所知的私刑丑闻——
“为什么死的是傅哥不是你?!”
空气中弥漫着血和铁锈的气息,头顶灯光昏暗,四周人影攒动,刑讯审问很快变成了群情激奋的浪潮。
“是你妄想进化才会操作失误,是你导致的爆炸!”
“你靠傅哥的保护才得以苟活,还竟敢把罪责推给他!”
……
沈酌被绑在椅子上,咽喉里全是血气,从牙关里吐出沙哑的字音,“操作失误的是傅琛,他自食其果而已。”
砰一声重响,他被人一拳打得偏过脸去,口腔里弥漫出更浓郁的血腥。
“杀了他为傅哥偿命!”“杀了他!”……
人群中的怒吼一声比一声大,然而并不清晰,因为他的耳朵已经被鲜血蒙住了。沈酌剧烈喘息着,从胸腔震出带着血沫的呛咳,就这么一边咳一边笑起来:“来啊,杀了我啊。”
他抬起头,满面鲜血且虚弱狼狈,但毫不掩饰挑衅:“傅琛死了,苏寄桥成了植物人,哪怕你们今天杀了我,也找不出能定我罪的证据。”
仿佛一滴冷水掉进油锅里,周围轰一下就炸了。
人人暴怒无比,人人都在咆哮。那一张张面孔悲痛而又义愤填膺,要不是有人强行拦着,怕早就冲上来把他撕成了碎片。
“真以为进化是没有代价的吗?所谓高人一等的进化者,不过是一群退化了人性的野兽而已。”沈酌断断续续地笑道,声音嘶哑轻蔑:“愚蠢,暴力,狂怒无能的声讨,一钱不值的义愤……”
五脏六腑都在剧痛,鲜血一滴滴掉进衣领。
声浪汇聚成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视线中剧烈闪动着,构成了荒唐颠倒的画面。
他看不清那一张张充斥恨意的脸,耳膜里只剩自己粗重的喘息,直到被刀锋冰冷的触感唤醒了神智——
他的左手被人按住了,传来彻骨剧痛。
“我们不杀你,但今天你不能就这么从这里走出去。”行刑者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记住,沈酌,这伤疤是你对我们进化者欠下过血债的证明。”
四周喧杂光怪陆离,鲜血从鬓角浸透下颔,沈酌眼底却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讥诮的笑容,抬头望着惨白灯光之下行刑者的轮廓:“无所谓,岳飏。”
“你们进化者只让我恶心。”
……
混乱的背景、怪异的怒吼、一张张充满戾气的面孔都迅速扭曲,如被水洇湿的荒诞色块,消失在梦境中。
大床上,沈酌睁开了眼睛。
阳光穿透落地窗帘。
这是一间风格典雅、通透明亮的卧室,现代艺术装修,挑高顶让视野宽敞得不可思议,身侧传来平缓放松的呼吸声。
“……”沈酌扭头一看。
只见白晟光着结实的上半身,迷迷糊糊翻过身来,伸手搂过沈酌侧腰,习惯地带着安抚拍了拍,声音困意朦胧:
“让我再睡会,宝贝,这几天你真是太折腾了。”
沈酌瞳孔微缩,霍然起身就要下床,但随即耳边哗啦一响,只见他左手腕被一副精钢手铐吊在了床头上。
“……”沈酌维持着那个动作,半晌回头缓缓问:“能解释一下么,白先生?”
白晟终于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昨晚搂着我脖子不松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啊监察官,天一亮就不认账了?”
车祸,撞击,刘三吉,全身挤满眼珠的怪物……高速公路上发生的一幕幕蓦然闪现在脑海,沈酌低头一看。
只见他自己白衬衣敞开着,腹部被一刀贯穿的伤口竟然已经愈合了,皮肤表层只留下一道狰狞惨烈的伤疤。
“需要的时候躺我怀里叫帅哥,不需要了一抹脸叫白先生。怎么,想白嫖我?”
白晟懒洋洋地坐起身,毛毯从胸膛滑落,毫无顾忌在晨光中展示出自己修长精悍的身形,从肩臂、腰背到腹肌,每一寸线条都富有难以言喻的冲击力,面孔俊美头发凌乱,那撮银毛嚣张地翘在头顶。
“落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人了,还想让申海市监察处那帮人把你带走不成?”白晟勾起一丝冷笑,“嫖了不认账,没那么容易。”
白晟缓缓探身靠近,沈酌被迫向后仰去,直至两人呼吸交错——
哗啦!铁链骤然撞响。
沈酌毫无预兆地挣脱手铐,翻身而起将白晟压在床上,跪坐在他后腰间,以一个漂亮的擒拿姿势将他双手反绞至背后,闪电般“咔嚓!”铐上。
顷刻之间形势倒转,沈酌一手肘死死压住白晟后颈,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帅哥,出手相救十分感谢,但除此之外不论我说过什么都请忘了吧,你我毕竟是成年人了。你说呢?”
白晟的脸被压在枕头里,异常安静温顺,一点挣扎没有。
沈酌还没来得及感到不对劲,呼一声卧室门被推开了,陈淼端着一碗汤:“白哥你不是说这汤微波炉转两分钟就可以了吗,我——”
陈淼话音戛然而止。
凌乱大床上,沈酌上身衬衣敞着,衣摆堪堪遮住腿根,大腿分开跪坐在白晟后腰两侧,正低头俯向对方耳际。
而白晟睡裤挂在腰间,上半身啥都没穿,双手赫然被反铐在背后,仿佛一个饱受蹂|躏的可怜小姑娘。
两人身体之间的距离,大概也就能插进去一张薄薄的纸。
场面完全凝固了,沈监察表情空白,与门外陈淼以及陈淼身后几个同样空白的手下面面相觑。
“………………”
半晌陈淼挤出一个笑容,谄媚中流露着极度的恐惧:“学、学长您慢慢来,我们,我们出去给您把风。”然后砰一声迫不及待地关上了门。
卧室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床上只剩下他俩。
“……”白晟身体奇怪地颤抖着,终于再憋不住,噗一声破防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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