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只能走一边,这明明是说,人没办法左右逢源,莫贪得无厌。
猜也猜得到,甭管这逢源双桥最开始是什么意思,到了现在,传说就只剩下“一对情侣分别走过,到了尽头处再汇合,就能一辈子情比金坚”了。
经鸿没什么情人,同时升官已经升到了头,发财也发到了头,再求什么难免叫神仙们厌烦,于是便挺随意地踏上了左边儿的那座桥。
桥并不长,经鸿走到中间的时候眺望了下依依垂柳和逶迤水阁,稍微耽搁了下,而后才继续往前面走。
走着走着,经鸿扭过脖子,看了一眼木制隔断另一面的那座桥。
而后他便透过雕花木窗的镂空部分看见了周昶。
周昶也撑着黑色的伞,穿着灰色的毛衣,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也透过镂空回望过来。
高大的身材,英俊的眉眼,迫人的气质。
一时间,两人谁都没停下脚步,也没移开眼睛,中间隔断一会儿阻隔住他们的视线,一会儿又露出来一点儿。
对方的脸并不完全,隔着优雅古典的窗上雕花。
但经鸿发现,即使对方的面前是绚丽的木头雕花,周昶本人也没被夺了半点精彩。甚至说,他的气质,配上这古典的木头雕窗后,还又多了一点味道。
江南烟雨中,一切情绪都柔化了,经鸿轻轻点了点头,周昶见了,也轻轻一颔首。
算是打招呼。
虽然这个招呼是在逢源双桥上,似乎显得不合时宜。
以往他们两人的相遇都是在互联网相关的活动当中。
东栅逛完,时间竟还剩下一些。
助理已经起来了,经鸿则说他已经吃过早餐了,8点45直接在酒店房间里见面就好,助理们也乐得轻松。
经鸿没想直接回去,他估算了下回酒店和换衣服需要的时间,又在西栅那边逛了逛。
走着走着,经鸿看见临水处有一栋庞大又现代的建筑,似乎没在网上见过,便走近了瞧,发现是“木心美术馆”。
经鸿不懂艺术,只隐隐约约知道木心好像是一个知名的画家。不过反正闲来无事,经鸿便走了进去。
门口的简介上说,老人临终的时候在谵妄中见到了美术馆的设计方案,只评价了七个字:“风啊、水啊、一顶桥。”
经鸿咂摸着这几句话,开始了这趟随性的旅程。
先是生平馆,按照时间段分四个部分,1927-1943在这座小镇,本来童年富足,后来却在战火中几度迁移,1945年前往上海学习绘画,因为反对内战被学校除名、被国-民-党通缉,远避台湾,1949年前才回到上海。之后工作、避世、画画、迫于生计再次工作……1971入狱,所有画作被焚毁,几根手指被折断,写了长篇《狱中笔记》,出狱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修缮人民大会堂。1982年去了纽约继续学习,生活始终拮据,其间回到已经阔别52年之久的故居,却发现已经面目全非,痛心不已,写了首诗,结尾是“永别了,我不会再来。”后来小镇的掌门人修其祖屋、唤回主人,于是,2006年,79岁的他接受家乡的邀请回到这里,在回忆中的孙家花园度过晚年,直至2011年离开人世。
一生好像颇为传奇。
后面则是绘画馆、文学馆。
经鸿不懂,但基本审美总归是有,看着那些墨迹山水,经鸿也有一点儿沉浸在了它们当中。
在一面墙前,经鸿停了好一会儿,一幅幅看墙上的画。
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姑娘和她的妈妈一边看,一边聊天。
年轻姑娘好像很懂,对她的妈妈说:“木心其实是个画家,不过啊,现在这个人名气最大的不是画,也不是生平,反而是一首诗哩。”
她的妈妈是江南人,讲着一口温柔的方言,问:“哦?哪一首诗?”
年轻姑娘也切换成了好听的吴侬软语,道:“叫《从前慢》,因为被写成了一首歌。”
于是她的妈妈又继续问:“那这首诗写了什么呀?”
“我找一找哦。”小姑娘似乎在用手机搜索内容。过了会儿,她好听的吴侬软语又响起在了绘画馆里:
“记得早先少年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
她的妈妈听着,经鸿也随意听着。
小姑娘一直念了下去:“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听到这句话时,经鸿突然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他突然止住目光,越过肩膀,向自己的身后看去。
而后他就发现,他身后,对面的那面墙壁下,周昶也刚好转过身子,向他这边看。
四目相交。
他们两人,明明都不知道对方也在,却非常莫名地,在室外的江南烟雨与室内的写意山水中,在听到“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这句话时,同时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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