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眷恋在他心头浮现,怀中人也终于恢复些许意识,缓缓睁开眼睛。
他如今已经回到百年前的仙身中,时雾睁开眼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模样。
“师,师尊……”
时雾声音沙哑,看上去已经虚弱至极,他抬起手指,难以置信一般伸出手去触碰那人的脸颊,“你回来了,你果真,果真回来了。”
“镜渊说你再回不来,果真,果真是骗我的。”
极好看的狐狸眼里透着破碎的泪光。
他紧紧抱住了季元雪,宛如抓住了毕生的归宿。
季元雪心头苦涩,“是,我回来了。”
时雾眼神朦胧,“回来便好,师尊,我,我好想你……”
话说到一半,伸出的手指却有些怯怯然收回。
“怎么了。”
季元雪下意识地跟着,捉住时雾的手指尖,上下打量他,“哪里疼吗。”
时雾抽回手指,忍着身上残留的余痛,跪坐在竹床上,将腰袢的离水剑再一次奉上,“师尊,对不起。”
“我,我已入魔,辜负了……辜负了您的悉心教导。此剑,我不配拿着,您就当,就当没有我这个徒弟。”
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痴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徒弟了。
百年已过,他得道,飞升,独自一人撑着灵云山,并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
早在做下那一桩桩,一件件恶事时。
便已经想好自己的下场。
总算是……熬到了师尊回来。
时雾眼底的光芒柔软,见那人不动,将离水剑高高举过头顶,对于如何堕魔,如何受辱,如何吃尽苦头的事情,一句都不提,“此剑,奉还。”
季元雪俯瞰着那人清瘦的下颚,唇角一点点抿起。
竟失去了和他说出真相的勇气。
只能颤着手指,朝他伸过去。
“不是你的错。”
“不,徒儿……”手中剑悬起,时雾双手交叠在额前,行了一个叩拜大礼,“是徒儿愧对师尊的教养。”
师尊向来秉持公正,最是大道无私。
他早在百年前就可以料想到,一旦师尊真的回来,以他脾气秉性,便是杀了自己也不无可能。
便是真的有那一日,那也不要脏了师尊的手。
“徒儿没有飞升之命。师尊一死,唯恐……唯恐从此没了依仗,故而挖去了师兄的仙元,杀死无辜的道侣,犯下了,无可挽回的过错。”时雾只字不提聚魂灯之事,漠然的模样如同灵云山颠万年不化的霜雪,“徒儿堕魔,是天道轮回的必然。”
不,不是。
是我设计,引你堕魔的。
你道心本是坚定,是我……都怨我。
我不该试探你对玄隐道祖的感情,更不该一怒之下将你炼作炉鼎,让你吃尽苦头。
季元雪指节僵硬,一点点攥紧,“阿云,你,你堕魔,可是对我……”
“不。”
时雾脸色虚弱,却迫不及待地否认了这件事,“不是。”
他如今被炼作鼎炉之身,这辈子都只能和季元雪行双修之事。
这副身体,已经被那人强行占有。
他曾被如此凶狠地报复,身躯残破又肮脏,又怎么还敢,对师尊表明自己的心迹。
师尊皎如云间月。
他却已是污秽不堪的尘泥。
见师尊眼神晦暗,蓦然间想起自己脖子上还残留着的道侣印。
深吸一口气,道,“师尊,这,这一百年,发生了太多事。我,我和别人结下了道侣印,我是自愿被炼作炉鼎的,因为这样,这样才能更快地
修习。”
“我,我堕魔,自也是因为我投机取巧,道心,道心不稳。”
季元雪听他说着违心的谎言。
背脊僵住,愣在原地许久,久久都未能动弹。
一瞬间心疼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时雾勉强挤出一点笑意。
“好在,好在灵云山近来颇有盛名,师尊回来后,也有个落脚处。我,我本就不是适合修仙之人,既然师尊回来,我便将灵云山……还,还给师尊。”说这话时,他微微低头,皮肤白皙得几乎可以看见薄薄一层皮肉下,淡色的血管。
憔悴不堪,却强打着精神,周全礼数。
听到这里。
季元雪才明白过来,这一百年来他苦心孤诣地打理着灵云山上下,原来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等他回来,让他看到,仙魔大战后,灵云山还是一如从前的模样。
他承担着所有的罪孽,铺好所有的前路,只愿他的师尊干干净净地回来,过上和从前一般无二的生活。
知道他不声不响地承受了多少,如今却还一心只想要瞒着自己。
独自吞咽下苦果,掩盖被狠狠伤害的过往。
季元雪一瞬间肺腑如搅碎一般疼着,眼底一片沉郁的痛色。
“我替你,解开道侣印。”
手指即将碰到时雾细嫩的脖子时,那人脸色蓦然间更加苍白。
似乎想到什么极为惊惧的事情,背脊都开始微微发抖。
这点惊惧逃不过季元雪的眼睛,他飞快将时雾搂在怀中,“怎么了,你别怕,我在这,谁都伤不了你。”
时雾眼睫如蝶翼,不自觉地扇动着。
“师尊可有看到,我,我那道侣的神魂。”
他唇色一点点变淡,昏厥之前被一次次猛烈索要的痛苦仿佛还在近在眼前,被强行忍住,他缓缓闭上眼睛,“叫,叫季元雪。”
他强占着聚魂灯,只怕是也快要飞升。
他如此憎恨着自己,自然也会迁怒于师尊。
他可以对自己施加如此残忍的报复,若是,若是他也飞升九天之上,岂非和师尊……
“阿云。”
季元雪伸出手,将越抖越厉害的时雾揽入怀中,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发顶,直到那人渐渐镇定下来。
“不怕,没事的。”
他眼神晦暗,“你说的那人,我见过。”
“他死了。”
时雾浑身僵住,一瞬间,眼眶里竟盈满了不敢置信的泪水,“当,当真。”
“嗯。”
“我化作形时,看见天雷把他劈死了。”
季元雪擦去他眼角那点珠泪,心头复杂,面上却不显,“消失得干干净净,一点魂魄也不剩。你不必再怕他,他再不能对你做什么的。”
时雾下意识地攥紧了师尊的衣袖,“我,没怕的。”口头上否认,可是,浑身的颤抖渐渐停止,显然口不对心。
季元雪心中复杂,沉痛又后悔。
他恨不能将时雾脑海中那一段荒唐又痛苦的记忆直接抹去。
也好过这样让他承受煎熬。
面上不显出什么,只将他抱得更紧,“阿云,我知你本性不坏,便是堕魔了,又如何。”
“师尊答应过,永远不会丢下你的。”
阿云,别怕。
师尊没有骗你。
那个只会伤害你,折磨你的季元雪,已经彻彻底底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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