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位高级将领与贵族,站在骨状螺旋高塔的透明露台,看着那艘黑色的三角体星舰停泊在空港处。
公民们早已加急训练了一周,学会摆出文明优雅的微笑朝着黑色星舰挥手,数艘幕布型飞艇无人机上投射出“氢星协定和平之握”之类的字样,随之也有帝国的双星环绕旗与帕彻尔公国氢原子旗在半空中悬浮飘舞。
有些人也将帕彻尔公国现任王爵——宫理的肖像,投射在旗帜、屏幕与电子报刊之上。
银色波浪长发的女人穿着一身猩红色的双排扣的军装,在肖像照中别人往往会表现出冷淡威严,她却笑得眼睛微微眯起看向镜头,似狡黠柔情,似威胁血腥。她手扶在腰间的佩刀上,胸口上是几颗简单的勋章,却不是帝国颁发的战争勋章,而是她攻下的几座公国的王爵勋章,证明着她如今的疆域和实力。
帝国的将领与贵族们看着那张脸,都有些神情莫辨。
因为宫理王爵,正是在帝国的宫廷中长大。许多人被她捉弄过,与她用餐过,被她突然从角落里蹦出来吓到过。而她那头银发更是有着特殊的含义……
将领与贵族们来不及多想,就看到黑色三角体星舰打开巨大的门扉,随着门扉落地,其中黑色鞣皮的地毯也滚落下来,帕彻尔公国的护卫队与仪仗队从中齐刷刷走下来,全军皆是一身黑色高密度铠甲配披风,只有胸口有折叠起来的红色绶带,代表着他们向宫理献上忠诚。
而大家最万众瞩目的小型飞行器上,本应该在猩红色帷幔下包裹的轩窗内看到这位神秘却又残忍的王爵,但……飞行器内空空如也,猩红色帷幔掀起,向民众昭示着她的缺席。
更多人脸上不是失望,而是恐惧。
她不会,不想和谈了吧。
帝国治下确实是几十年不太平。
横跨多个星系的庞大帝国幅员辽阔,皇帝陛下却不是掌管着每一寸星球表面与航行轨道,整个帝国是由皇帝所在的王都与各个星球星系的公国组成。
公国们时而脱离、时而加入、时而互殴、时而胁迫皇帝。随着多年前皇帝式微,公国内战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到处都是王爵、贵族、大臣们抢夺或者屠戮皇子皇女,最终在十多年前,由当时的王都权臣夺得大权,掌握了帝国中心的王都及周边。
很多人都没见过他,有人说他是以头脑控制星舰的传奇Alpha,有人说他是只读过书从没上过战场的病弱书呆子——总之,他深居简出,人称“主席”,几乎没多少人见过他的脸或画像。
他极有政治头脑。
明明帝国之下有许多虎视眈眈的公国,主席却总能挑起公国之间的战争摩擦,或者是操控经济危机、能源纷争,各个公国多年来只是彼此攻讦,争得不可开交,却没有哪个能威胁到他在王都的执政地位。
至于他治理得好或不好,人们总是众说纷纭,有被他背刺搜刮的贵族怒斥他的冷酷,有晋升军阶的低层军官歌颂他的仁德,有期待变革的人怒斥他太软弱,也有希望一成不变的人对他的多变而惴惴不安。
直到——三四年前,帕彻尔公国突然出现的这位猩红王爵。她简直就是碾碎一切朝王都进发的战争机器,行事手段极为高效,仿佛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夺权。
而她也如愿以偿地迅速扩张,吞并下多个公国,势不可挡,几个月前,她连续击溃了支持主席、襄护王都的多支舰队,甚至控制了给王都供应资源的一部分星球。
王都简直就是她刀边的罐头,想撬就撬。
一直对她的行径沉默且被动的王都,终于在打疼之后,提出了和谈。
宫理王爵对和谈兴趣不大。在帝国的大臣贵族们为首,第一次高姿态提出和谈的时候,她就弹指,消灭了在帝国西北角护卫王都星港的某个小公国。
大臣与贵族们也都坐不住了,甚至有人开始想卷铺盖跑路——这时候,听说是那位深居简出,高高楼阁内只有政令发出的主席,写了一封信给宫理。
也不知道信中内容是什么,但这次宫理确认要来王都和谈了。
民众们也都惴惴不安,他们见过的政变太多了,谁知道这次和谈,是王都设局打算把宫理给捉住杀掉;还是说宫理其实带精兵进入王都里应外合,直接杀掉主席……听说猩红色面料和涂装他们在家里都准备了好几套的,打算随时再改朝换代。
但说好的和谈,宫理王爵却没出现,这让很多人心里都悬了起来。
是她反悔了?
还是说计划有变?
就在大臣贵族们心中不安时,厅内却传来了另一条消息。说是宫理王爵将直接参与晚宴。
这条消息倒是没什么……
甚至举办晚宴的地方,特意安排在她童年居住过的夏宫的花园内,就是想打感情牌。
问题是,这条消息是主席的秘书长从厅内发出来的,是主席比他们所有人先知道了这件事。
不会是……
主席已经和宫理王爵先接触上了吧?
虽说主席曾经将宫理抚养长大,可宫理刚刚成年就从王都离奇消失,主席也就当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
“我说了,晚宴的时候我会露面的。烟灰缸呢?”
宫理穿着一件红色的礼服外套,却没有系扣子,她黑色绑带靴子搭在悬浮的桌面上,点着烟却不怎么吸,任凭那古典香烟的白雾充斥了整个房间。
她环顾书房四周,房间中央关于帝国疆域星海的投影还在闪烁着微光,四周还有许多价值难以估量的上古时代纸质书籍,书脊索引朝外。曾经她不爱看书,只爱看某个人白到泛青的指尖抚摸过书脊寻找他想要的读本。
宫理手指尖拈着烟,道:“少装,这屋里还能没有烟灰缸?他可平时不少抽烟的。”
偌大的书房里,冈岘站在桌子对面没有抬头,他穿着秘书厅的斜翻领深蓝色礼服,依旧是半死不活地垂着眼皮:“他这几年都戒烟了,你不知道吗?”
宫理一愣,捏着烟这才缓缓吸了一口。
冈岘看着她,她已经不像少年时候那样,躲在廊柱后头拙劣地模仿主席抽烟。她现在抽起烟来,有种用餐似的细嚼慢咽和餍足。
宫理却又笑起来,将没抽完的烟,直接按在了桌子上的金属触摸板上。那是主席签发文件用的生物识别触摸板——却被她弄上了脏兮兮的烟灰,烟头就弹指扔在桌上。
冈岘咬了咬牙根,没说什么。
宫理治下的军队与公国,简直不符合一般的发展规律,主席曾经纵横操控公国的策略对她毫不起效,转眼间她已经是刺在帝国咽喉上的刺剑了。现在,她想要夺下王都,想要让主席和宫廷中的权臣贵族都成为阶下囚,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次和谈,更像是帝国求来的,恐怕连主席都要对她垂眉,冈岘也不能说什么。
但冈岘心情很复杂。作为主席的左右手,他曾经在很长的时间站在主席身侧看她长大,她虽然有点小恶魔似的爱捉弄人,但与他关系也不错……
此刻她既是故人、也是敌人和征服者。
冈岘走神的时候,宫理已经跳下了主席的座椅,背着手靠近过来,她个子又长高了不少,冈岘作为Beta虽然对信息素不敏锐,但也立刻察觉到了她身上极具攻击性的Alpha气息。
是海浪的气味,夹杂着一些不明所以的类似沙石灰尘或无机物碎屑的味道。
冈岘能联想到最相似的气味,就是上古博物馆中,模拟历史上冰冷月球化作碎块坠入母星大海时的味道。
曾经所有人都觉得她长大之后会成为Omega,甚至她一直到成年之前都是穿着裙子被捧在掌心里长大,谁能想到她如今会被包裹在军装之中……
宫理嗅了嗅空气,笑起来:“冈岘,你在怀念我小时候了。但也恨我是吗?毕竟我击穿了你故乡的星球。真好,人一旦复杂,就很美味。”
冈岘瞳孔缩了缩,没说话,她一直都有通过气息察觉他人情绪想法的能力。他心里交错的情绪,也让宫理更开心了,她笑着背手走过几步:“看来我只有在晚宴上才能见到甘灯大人了。”
宫理也在门边停了下来,像是撒娇一样笑起来:“也麻烦你传话给他,之前第一次请求和谈时,我说只要他,他却不答应。既然如此,这话已经不作数了,哪怕他跪下来求我也没用了。”
她欣赏着冈岘死气沉沉的面容下的愤怒,笑道:“但他还是可以把自己当筹码之一,跟我谈判的。”
……
甘灯的悬浮轮椅穿过回廊,他手边的桌板上放着关于战况的厚厚资料。他的近臣都知道主席对金属与部分聚合物过敏,所以轮椅的扶手靠背都包裹着丝绒与织物,他手中的笔也是玻璃笔杆;他们也知道主席相比光脑更喜欢看印刷出来的文字,所以大部分重要资料都会以纸张的形式送入他手中。
几位秘书跟在他的轮椅之后,悬浮的球形灯带着嗡嗡的低鸣漂浮在甘灯身侧。
就在他的轮椅即将上到书房之前,冈岘急急忙忙走下来,他刚换了衣服,身上还有着很明显的信息素除味剂的湿痕,冈岘急忙道:“主席大人,书房还在打扫,请您先不要去。”
其他秘书还不明白,看向冈岘秘书长。
甘灯却怔了一下,立刻嗅到了他身上那除味剂还没来得及完全掩盖的Alpha气息……
他几乎是立刻感觉到呼吸一滞,被标记过的腺|体察觉到时隔几年的熟悉信息素,他感觉今早刚刚注射的高强度抑制剂几乎要压制不住……
冈岘是为数不多知道他秘密的人,急道:“您不能进去——”
甘灯淡淡道:“知道了。”
他的轮椅往另一个方向转去,离开了书房的方向,心里却不平静:
如果说她只是见过冈岘,那一丝信息素就足以造成这么大的反应,他真不知道如果到晚宴的时候,该怎么……
被标记后的这三四年,他举步维艰,未被标记的Omega还能伪装Alpha,但被强制标记后,最大的难题就是他对Alpha信息素的极度渴望。
随着他疯狂使用高强度抑制剂,他的能力也在衰退、身体也在虚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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