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不想干活,二来不想影响收入!
不想干,想摸鱼,想磨洋工。
李方妍的计划书里其实有备注上,对于这些外出核查的人,可以适当的加一部分补贴,许景亨一看就笑了——这位六小姐的想法是好的,体贴下属,可是这笔钱他是不会叫户房出的。
即便是六小姐想自己出也不行!
胥吏是有俸禄的。
他们不止有俸禄,还有大笔的灰色收入!
领工资还对外盘剥,叫他们上班还要再给一分钱——干脆你来给我做上司吧!
不给钱,一文钱都不给。
还是那句话,不想干就滚!
别得了便宜还要便宜!
“且除此之外,我还有另一重考虑。”
许景亨眉头皱起,有些忧虑的样子:“如今城中涌入的流民太多了,济贫署虽然尽心竭力,但仍旧力有未逮,城中大户趁机蓄奴,不可不谨慎处置。如今借着人口普查的功夫摸摸底,也是件好事。”
李元达翻了翻许景亨递上来的那份章程,上边字迹稍显粗陋,是李方妍的手笔。
有部分被红色墨笔划去,或者另有删改,字迹隽永端正,那是许景亨的手笔。
他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继而将其合上,递还回去:“很妥当,就这么办!”
……
李方妍拟定的那份章程经了南都最高军政机关的同意,紧接着就被加盖印章,发到了底下去。
这才有了第二日大清早就轰轰烈烈展开的南都第一次人口普查活动。
节度使下令,要在南都广修茅房的事情一经传出,便在底层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因为这事儿真的能惠及到他们。
如钱永年所说,这是善政。
可是有人喜,当然也就有人忧。
譬如说户房的胥吏彭武,短短一日之间,便接到了好几个坏消息。
他的表弟赵十一,因为领了差事却背地里磨洋工,带着手下人出去喝茶嗑瓜子被抓了个正着,直接被撵出了户房。
他的几个铁杆心腹出去干了一天,下午下值的时候各个都到他面前诉苦,说是走了一整日,油水儿是一点都没占到,倒是把自己累得腰酸背痛,到这会儿鼻子里都是大粪味儿。
还有与他相熟的粪把手悄悄送了厚礼过来,说老哥哥你得帮帮忙啊,这贵人们想一出是一出的,这不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吗?
我们的日子不好过,以后你老兄也跟着少吃一口肉不是?
别的都可以暂且拖延一二,倒是赵十一这事儿……
彭武专门寻了户房的副掌案——如同朝廷六部有尚书掌管一样,六房自然也有专门负责的最高长官。
这个人被称为房首,也被称为掌案,因着南都如今人口众多,诸事繁杂,是以每房在掌案之外,又格外设置了两个副掌案。
这回彭武去找的,便是他相熟的那一位副掌案。
带足了礼物,兼一张笑脸,天黑之后,他悄悄的登了副掌案的门。
“十一这小子也算是您看着长大的,我赵叔跟您还曾经是同僚,这回他有事儿,您得伸伸手,捞他一把啊。”
彭武先拉了拉关系,又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一群爷们儿出门渴了,想喝口水,偏叫人瞧见,告了上去,这哪是他当差不力,是有人故意想整他呢!”
副掌案的媳妇坐在旁边,吊梢眼往上一抬,阴阳怪气道:“彭武啊,你是不知道,人家的威风可大呢,不只是你们家十一,就咱们户房,才一天,就撸了十六个人出去!”
她的娘家堂兄也被撸了。
且那还不是个寻常的低级小吏,是个与彭武一般品阶的胥吏,油水异常丰厚,一朝被撵出去,丢脸,丢钱,也窝火。
原本丈夫沉着脸不许她出声,她也就只好憋着火在那儿嗑瓜子儿,这会儿彭武来了,可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你说节度使是怎么想的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一个黄毛丫头!这倒好,整个南都都给搅的人仰马翻……”
她由衷的叹口气,扯出手绢儿来,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你说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又开始叽叽喳喳说人八卦:
“听说那个六小姐从前是个傻子,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也就是这种傻子,才格外不把我们这些经年的老人放在眼里呢,一个闺阁小姐,出来操弄这种事,节度使居然也不管管她,我要是有这种丢人现眼的闺女,气也气死了!”
在南都城,这一晚如此议论的不在少数。
不敢将矛头指向节度使,更不敢指摘官府,甚至于连说那几个协同办事的李氏子弟也不敢,只敢对着看起来最孱弱的李家六小姐开火。
毕竟先前她留给世人的印象在那儿摆着,且曹夫人执掌李家后宅的时候,为了泄愤,甚至于很乐意对外传播家中庶女的丑名。
利益受损所带来的的仇恨远比泄愤迁怒所带来的的怨囿更多,一日之间,李家六小姐是个痴愚的傻子的消息甚嚣尘上。
很快,李方妍得到了一个称呼,粪娘子。
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是相当恶毒的一个称呼了。
知道此事的人,有一笑置之的,有暗自皱眉的,也有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使人推波助澜的。
看似平静的南都,实则暗潮汹涌。
……
“砰”的一声震响,李约一掌击在案上!
继而他霍然起身,杀气腾腾的到不远处茶楼里嚼舌头的妇人面前去,同时一声怒喝:“你们刚才说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那几个妇人穿得都颇齐整,发髻上的首饰不算华贵,但也绝不是寻常妇人所能有的,显然家中资财丰厚。
出身这样的人家,当然就得会看脸色,见个十七八岁的魁梧年轻人满面怒色的朝自己发作,衣着也不似寻常人家能有的,后边还跟着几个随从,下意识便矮了三分。
年纪大一些的那个忙道:“小官人听岔了,我们娘们几个说几句体己话罢了,怎么就惹得您生了这么大的气呢。”
说完,便使眼色给另外几个,起身要走。
李约既然能当场发作,显然就不是个能忍让三分的脾性,见状把眼睛一瞪,伸手拦住:“打量着我好糊弄不成,我叫你们走了吗?!”
说完他冷笑一声:“不怕叫你们知道,你们刚才说三道四的正是我家妹子,粪娘子?当着李家的人骂李家的人,你们好大的胆子!”
那几个妇人听罢都变了脸色,知道他乃是李氏子弟,语气更软三分:“公子恕罪,不知您身份如此贵重。”
又巧辩道:“我们先前那般称呼李小姐,其实是钦佩她,难为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这么大的事情办得井井有条……”
其余几个纷纷附和:“是啊,是您误会了,我们其实并无恶意。”
再见李约一副悍匪的模样,实在害怕,不由得看向围观众人,哭泣起来:“我们几个弱女子,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了公子,几句妇人私语罢了,难道这也是滔天大罪吗?”
“好,好好好!”
李约气极反笑,连连点头:“方才我亲耳听见你们取笑我六妹妹心智不足,说她是粪娘子,这话你们认
不认,嗯?!”
几人下意识就要否认,然而眼见对方怒目圆睁,活像是个夜叉,瞬间萎了回去,当下老老实实道:“这……这的确是我们说的。”
又强辩道:“可我们是没有恶意的,只是钦佩六小姐而已啊!”
李约要她们承认这话是她们说的就够了,当下大手一挥,吩咐随从们:“带着几位夫人到户房去走一遭,她们既如此褒赞我家妹子,我怎么能不送她们一份厚礼?!”
侍从们围了上来,几个妇人瞬间惊恐大叫:“不要碰我们!”
“干什么?!”
还有一个放声大叫:“杀人了,救命啊!!!”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不乏有指指点点,觉得李氏的衙内仗势欺人的。
李约只当是没看见,环视一周,拱手道:“在下李约,乃是节度使的族侄,李氏四房出身,这几日主持南都修建茅房事项的,是我的妹子!”
“方才是这几人亲口承认,因为钦佩我妹子,所以才开口管她叫粪娘子,她们如此盛情,我这个兄长不能不投桃报李,回报她们一二!”
“至于如何回报——诸位若是有兴趣,尽可以到衙门外一观,小子这点颜面还是有的,请几位户房的差役在外办差,并不算难。”
围观众人听罢来了兴趣,看李约不像是会仗势欺人的样子,遂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李公子不会是要当众行刑吧?”
人群的喧嚣声短暂的低了下去一点。
李约听罢,却当即道:“怎么会?我若敢如此,不说别人,伯父头一个不饶我!”
又说:“我保证,绝不动这几位夫人一根手指头,如果她们愿意配合,自己走到衙门门口去,我都不叫侍从推她们一下!”
众人由是愈发惊奇,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那几个原本啼哭的妇人胆子也大了一些,迟疑着交换一下眼色,忐忑不安的随从李约往衙门门口去了。
南都城如今有几十万人之多,热闹每天都有,但像今天这样这么符合热闹标准的热闹,却还是头一次。
原本围观的人就多,再经过人传人人传人人传人之后,等到李约终于同那几个妇人到了衙门外,彼处已经堪称是人山人海了。
守门的差役原还要驱散人群,知道领头的竟是节度使的族侄之后,便不敢擅自做主,一层层报了上去。
侍从送了一把椅子过来,李约一屁股坐下,然后让人去请今日户房坐班的胥吏过来。
众人见状,更分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那几个妇人更是疑惑不已。
等人到了,李约先问那几个妇人一句:“你们方才亲口所说,称呼我妹子为粪娘子,是因为钦佩她的功绩,是也不是?”
几个妇人眼见围观者如此之多,已经心生悔意,然而话早就说出去了,先前听见的也不在少数,便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很好,”李约点了为首的那个出来:“你夫家姓什么,可在衙门当
差?”
看那妇人面露柔弱,马上道:“别给小爷我装——你能出来嚼舌头,家里肯定有人是胥吏出身,且多半还受了处分!抵死不说,最后丢人现眼的是你,可不是我!”
那妇人心思被他点破,已经心生畏惧,哭哭啼啼半日,终于还是小声讲了出来。
李约马上吩咐那户班的差役:“去查查,她家里有几口人,有没有还在衙门当差的!”
差役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来回话。
“陈氏的弟弟在户班当差,只是已经被去了职位,丈夫也被降了品阶,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吏班,另一个还在学堂念书……”
“好极了!”
李约马上道:“一事不劳二主,正好你们户班本来就是管这个的,帮小爷一个忙,给陈氏的男人改个名字——她男人姓什么?!”
户班的人已经隐约猜到他想干什么了,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姓王。”
李约哈哈大笑几声:“以后他就叫王粪,他大儿子叫王大粪,二儿子改名王二粪,马上给我在户籍上改上!这可是上上的美名,给个文正都不换的!”
又转头支使侍从:“去木材铺订个匾额,上书‘大粪之家’,给我挂到他们家门上!再给他们家俩儿子一人定一个名字的牌坊,雇一队乐班子,吹吹打打的送到他们面前去!”
李约嗓门本就响亮,几乎压倒满场喧嚣,而待他说完,已经是鸦雀无声,几乎都原地石化了。
陈氏更是面如土色,神情呆滞。
李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这种天大好事,你怎么不笑?是高兴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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