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府。
安国公夫人亲自尝了尝小厨房送过来的参鸡汤,觉得味道正好,温热适宜,这才端着到产床前坐下,叫婢女喂给女儿吃。
又吩咐说:“太医呢,还留在于侧妃那边儿吗?再打发人去请。”
门外的侍从闻言,一溜烟的去了。
心腹见状,却难免有些不解。
要是十万火急也就罢了,可这会儿王妃都已经顺利生产完一整日了,怎么还使人去催呢?
再说,不必御医,夫人不是提早就找好了通医道的稳婆在这儿守着,以防不测吗?
心里边疑云重重,然而觑见安国公夫稳若泰山的神情,到底没有在这时候问出口。
而正院那边儿,于夫人正坐在女儿的病床边抹眼泪,因为长久的哭泣,嗓子都是沙哑的。
“我的儿啊,你爹爹已经去了,大哥一走也是九死一生,您要是再有个万一,我可怎么活?”
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再听到门外那道熟悉又令人憎恶的声音再度传入耳中、催问太医有没有空暇往后边儿去瞧瞧时,心中积蓄的恨意瞬间便攀上了顶峰。
“没有空!把那些太医都看紧了,一个都不准过去!”
于夫人咬牙切齿道:“那毒妇害得我们家家破人亡,现下连给我女儿看病的御医也要抢,还有天理没有?我管她死活!”
侍奉的婢女快步出去了。
于夫人又紧攥着女儿纤细的手腕,用力的收紧五指:“你得赶紧好起来,不能让那个女人把你压制住!她能生儿子,你难道不能生?殿下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你再给他添个儿子,这王府以后就彻底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说到此处,她脸颊上的肌肉忽然间跳动一下,有些神经质的笑了起来:“我糊涂了,你就算是生了儿子,又顶什么用?不过是个庶子!那毒妇生的可是嫡长子,一个卑贱的庶子,怎么跟嫡长子争?哈哈!”
已经有些神智失常了。
于氏在塌上躺了两日,但是脸上却仍旧没有任何血色。
而相较于身体的极度虚弱,对她来说,精神上的摧残和折磨才是真正致命的。
几乎把所有尊严都碾碎,想要去改变娘家面临的悲剧局面,可是却没能如愿……
于氏的灵魂在父亲问斩的那一日死去了,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的是脑海中燃烧着的恨火,而那簇火苗又在于夫人的煽动之下得到了仇恨的养料,随之变得越来越大。
“嫡长子的确比庶子尊贵,只是也得养的大才行啊。”
于氏看着面前母亲短暂时日内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的面容,感受着她掐住自己手腕的力度,眼底狠辣之色一闪即逝:“娘,我这病来势汹汹,大抵是冲撞了什么的缘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了,那些个御医虽然也开了药,但多半都是太平方,不顶用的。”
她反手攥住于夫人的手腕,用力的捏了捏:“您替我找个懂行的人来瞧瞧吧,备不住得用特殊之法才能成呢?”
又示意母亲低下头来。
待到于夫人俯首之后,于氏在她耳边低声密语数句。
于夫人听罢,先前有些浑浑噩噩的头脑却是为之一清:“这,九殿下难道肯?”
于氏冷笑了一下:“他肯不肯是他的事情,肯不肯替我筹谋,就是娘的事儿了。”
嗅着满室的药气,想着娘家一朝败落,自己好好的身子也熬得人不人鬼不鬼,她脸上不由得闪现过一抹狠厉:“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敢的?爹死了,家也散了,能叫她如我一样肝肠寸断,也算值了!”
那句“家也散了”之于于夫人,简直就是一把断骨钢刀,将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生生给剁了一遍。
她立时便定了心神:“好,我这就去办!”
……
安国公夫人一直留意着前院的动静,听人说于夫人前不久悄悄离开,便使人一路跟了上去。
同时还不忘吩咐:“再往正院去催催,看太医什么时候能过来。”
见那几个婢女听得面露苦涩,不禁失笑:“罢了,女孩儿家脸皮薄,这回不叫你们去了——”
说完,便点了几个自己带来的小厮:“你们去瞧瞧,若是再被回了,也不必急着来报,只管在那儿等着,看太医们什么时候得闲,一处过来便是。”
几个小厮应了声,叫两个婢女引着,往正院那边儿去了。
……
京师城南有做妙善庵,于夫人向来同里边的陈道婆相熟,这回既定了计,便去寻她做事。
陈道婆见了她,却是一怔,继而笑着向她行个礼:“早先听说太太家里出了些波折……”
于夫人便知道她是闻听了于家的变故,想要重新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了。
心下恼怒,脸上却不显露,甚至于还要显出几分骄矜来:“家里边爷们儿不争气,好在丫头是个好的,得了九殿下看重,已经保举我家大郎在吏部重新谋了差事。”
谎话随口就来。
陈道婆却被唬住了。
能跟于夫人交际的道婆,能有多少识见?
更别说于夫人这话里边儿是九分真一分假。
人家的女儿的确是王府侧妃,也的确得皇子看重啊!
陈道婆立时显露出十二分的恭谨来:“我就说于太太命里带着福相,必定逢凶化吉——”
于夫人却无心同她寒暄,强撑笑意进了屋,便将来意和盘托出。
毫不夸张的讲,陈道婆当时便吓得跌坐在地,回神之后,连连摆手:“于太太,您千万别跟我开这种玩笑,那可是龙子龙孙,我怎么敢?!有几个脑袋呀!”
“这可就不是你说了算的了。”
于夫人冷冷的觑着她:“我给你两条路。第一,照我的意思来办,我给你一笔银子,说完你就赶紧走——你自己就是庵堂里边儿打转的,自有门路,又没有家眷拖累,改名换姓躲上几年,有什么难的?”
“第二嘛,你打量着你先前做的那些勾当我不知道?替这家太太找人求子,帮那家的姨娘说家宅不宁,厉鬼作祟,害别人的胎,还有我们家的那些烂事儿!”
“我要是告到衙门去,就算衙门不判你死,叫你经过手的人也得叫你闭嘴!”
陈道婆听到一半儿,就开始暗暗叫苦,等到听完,已经是无计可施:“于太太,咱们先前交情可不坏……”
于夫人明白她的意思:“你放心,我说到做到,结束之后甭管能不能成,马上就叫你远走高飞。不妨坦白点告诉你,你跑了,我才好说是为人蒙蔽不是?若你叫人抓了现成,我又能落到什么好儿?”
陈道婆勉强放下心来。
带上须得用到的一干器物,二人同乘马车,折返回了九皇子府。
九皇子一觉睡醒,就见正院已经变了个样子,四处悬挂着经幡不说,还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味道。
再往里进,却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道正专心致志的做法,大袖翩翩,神情肃穆,很有些庄重神异之处。
于夫人就在一边儿,见他来了,见礼之外又低声解释:“这是陈道婆,也是我女孩儿的义母,这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孱弱,都说是留不住,亏得道婆法力高强,生生给留在人世间了。”
“我是千般感激万般称谢,叫女孩儿认了她做干娘,这回见她久久不好,便去请懂行的人来瞧瞧,别是冲撞了什么呢……”
九皇子顿觉高深,了然之余,又不禁道:“先前怎么不知此事?”
于夫人轻轻摇头:“世外高人,哪里肯轻易踏足红尘。”
九皇子豁然开朗:“这才是隐士风范呢!”
说话间的功夫,陈道婆走完了形式,神色凝重的到了早早陈设好的条案前,咬破手指在黄符之上奋笔疾书,迅速勾勒完之后,递交到一侧侍从手中:“拿去烧掉,兑水喂侧妃娘娘服下。”
侍从双手接了,快步入内。
九皇子还是头一次接触这些方外之人,颇觉新奇,又挂怀爱妾,便忙不迭的跟了进去。
黄符在火焰的舔舐下化作飞灰,浸入水里,最后进了于氏的肚腹。
九皇子眼见着爱妾咳嗽几声,吐出来一口黑血,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竟能坐起身来了!
他又惊又喜,顾不得同于氏说话,便先去拜谢陈道婆:“果真是神仙手段——”
陈道婆脸色却没有喜色,微微摇头,高深莫测道:“侧妃这病,却不是药石能医,如今只是治了表象,想要根除,却得下猛药才行!”
九皇子迫不及待的追问:“什么猛药?!”
陈道婆掐指一算,神色凝重:“必得是九味六十年的药材,再加上出生于明晦之间的贵人的心头血才能根治。”
“啊?”九皇子听得一震。
对他来说,九味六十年的药材应该不难找,但是这出生于明晦之间的贵人的心头血……
他问陈道婆:“何为明晦之间?”
陈道婆道:“就是在子时之中,过了前一日之后的那段时辰。”
九皇子又问:“要如何尊贵,才能称为贵人?”
陈道婆踌躇不语。
九皇子耐心等待片刻,见她始终不语,却也不敢逼迫这位高人,只得以情动之:“您毕竟是侧妃的义母,难道就忍心看她被病痛折磨吗?”
陈道婆叹息一声,终于开了口:“必得是皇族贵胄才可。”
九皇子神色骤变:“这……”
他虽然没有多少医学常识,但也知道心脏极其要紧,想去取心头血,那就得做好取血人丢掉性命的准备。
若是个平头百姓也就罢了,寻常官员,他也可以勉力承担。
但要是皇亲贵胄,这怎么可能?
九皇子面露难色。
陈道婆却在此时,极善解人意的开了口:“我既给了主意,又怎么会让殿下为难?”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匣子,小心翼翼的从中取出一物。
九皇子只见那殿下被红布包裹的严严实实,不由得凝神细看。
却见陈道婆一层层将其打开,最后从中取出一把极其小巧精致的匕首来,约莫有成年男子半个手掌大小,其上泛着明亮灿烂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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