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缇文按了按额角。
应隐耳提面命:“不要对有钱男人有滤镜,明白吗?不听姐姐言,吃亏在眼前。”
程俊仪愣愣点两下头:“嗯嗯。”
下一秒,姐姐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应隐斜眼,私人手机,一条未读短信。
“肯定是应帆,”她点亮屏幕:“只有她敢在我上班的时候打扰我——”
她噎住了噤声了心跳空格,薄薄的白瓷般的脸皮上渐渐泛出一层红。
刚刚被她破口大骂的男人叫她:「应小姐」
咚的一声,应隐把手机倒扣。
俊仪看看,看看她脸,疑惑地说:“你过敏了?”
应隐两手捂住脸:“没有,是个……是个私生粉!”
俊仪大惊失色:“快删掉!脏东西快删掉!”
应隐站起身,拿起手机,声音无端小了下去:“我……我去下洗手间。”
不对。
她把手机扔给程俊仪:“帮我关机——不许看。”
俊仪自然是听话的,长按电源键唤出关机按钮,右滑,屏幕黑了下来。
应隐走远,缇文喝着水,关切地问:“平时经常有私生粉骚扰她吗?”
“也没有经常,上一次是商先生。”
“噗——咳咳咳!”
庄缇文擦擦嘴。她就不该喝水……
俊仪满脸担忧:“缇文,你是不是有什么颞关节什么紊乱综合症啊?”
“不,我没有。”庄缇文抬了下手,表示此事休要再提,同时严峻地问:“你说的商先生,是不是商邵?”
“是的啊,上次我误会他是私生粉,把他大骂了一通,他好好笑,还以为是小隐给他的求救短信,带着一大堆保镖来救她。”
“其实不能怪他,因为他弟弟商陆小时候被保姆绑架过,所以他心里一直有那一根弦的。”缇文善意体贴地解释,心里却默默地想,怎么办,她会不会被表哥暗杀……
两人等了半天,等到风吹凉了米饭,太阳晒热了冰水,也没等回应隐。上楼一看,刚刚说要去洗手间的人,正在跑步机上跑得起劲,秋爽的天,她大汗淋漓。
跑了十公里,她才降低配速改成慢走,汗水顺着面颊一滴接一滴,她抬手抹抹脸,气喘吁吁。
可以了。
洗过澡,她找俊仪要回了手机,逼近极限后的身体陷入疲乏,她心脏跳得比八十岁老太太还慢,不会再对他产生不必要的幻想。
而不是因为一条短短的、没有任何意义的「应小姐」,就独自陷入兵荒马乱。
手机开机,切回微信,商邵只发过刚刚那一条。
他果然是八风不动,举重若轻,连找女人都只是淡淡地先叫她一声,不说事,不谈情,进退都掌握着主动。
她不想落下风,不想每次都被他漫不经心地拿捏住。心一定,她直接拨出电话。
商邵隔了三秒才决定接起:“喂。”
没有说“应小姐”,说明他身边有人。
应隐气息平稳:“商先生,对不起,我刚刚在午休,你找我有事?”
她的语气冷淡了许多,商邵不是听不出来。不再有之前那种撩人心弦的恰到好处的敬畏,也不再放低声音,而是十分寻常利落的,略带着公事公办的意味。
对面的女人默默地等着他打完这通电话。
原本应该直接按断,但他接了,面对一位初次见面的女士,已经算是失礼。
商邵只能简短地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原本想找你要个签名,等改天你方便时再说。”
应隐也听出他的冷淡、公事公办。
怔了一下,她“嗯”一声,没话了,说:“好的,拜拜。”
过了一下午,应隐从庄缇文的朋友圈里知道了,原来他是在……相亲。
他这样不缺女人的人,居然也要相亲。应隐一时之间感到啼笑皆非。是因为挑女朋友或情妇只需要合眼缘心意,而挑结婚对象却是要慎而重之,相中后,珍而重之吗?
缇文其实不想分享的,是因为俊仪跟她凑在一堆玩,看到了。
商邵穿着白衬衣黑西裤,也许是因为不是正式约会,所以没系领带,又也许是因为户外天气好,因而袖子也卷了上去,露出一截手臂,青色静脉显得他手臂结实而性感。
他甚至还戴了眼镜,银色的边框,正低头看着手机,面前方桌上摆着咖啡杯碟。
俊仪“哇哦”了一声:“商先生!你朋友圈怎么会有商先生?”
照片上的配文可谓十分直白了:「出来相亲,姐妹们冲吗?冲扣1不冲扣2!」
庄缇文怎么回答?
这,是她在英国女校的同学、闺蜜,非常美丽,非常open,非常喜欢商邵这一款。
她木着脸,不用猜了,这绝对是偷拍的,而且分组而见,多半只有她们几个闺蜜才看得到。
“嗯……”缇文绞尽脑汁:“是……以前在董事办接待过一个富家千金!”
俊仪不疑有他,点开照片看了又看:“商先生今天相亲哦?果然打扮得不一样呢。”
下面有人问是谁,闺蜜回:「不能说,超级大佬。」
应隐背对她们站着,手里的剧本卷得很紧,那背得烂熟的五百多字狗屁半文言文,忽然之间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一时没声,俊仪也没觉得奇怪,只当她累了,给她倒了冷泡乌龙茶。
“商先生不西装革履的时候,好像更有气质。”
应隐握紧了玻璃杯,笑笑:“你干嘛这么惦记他?他都去相亲了。”
“八卦一下。”俊仪放下冷泡壶,扭头问庄缇文:“这个千金你熟吗?漂亮吗?”
应隐的笑僵在脸上,很天衣无缝。
缇文耸了下肩,点点头,很随意的语气:“嗯,漂亮,跟商先生应该还算聊得来?都是学哲学的,商先生在剑桥,她在伦敦。”
“商先生念哲学?不念什么商科管理吗?”
缇文笑了笑:“像他这样的出身,一般都是念哲学、文学或者其他古典的人文类学科的,那里面都是世家公子,或者老欧洲的,继承姓氏和爵位。商科金融经济的话……”缇文摇摇头:“从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因为太过实用而不够。”
俊仪若有所思:“因为他们才有人生的余地去钻研不实用的东西。”
庄缇文对她肃然起敬:“你说得很对,就是这样,这本身就是一种贵族的象征。”又笑:“不过商先生不一样,他还修了法律和金融。他对自己想要的还是很清楚的。”
程俊仪想到什么,十分想笑:“那你说,他们相亲的时候难道聊哲学吗?”
缇文也噗地一声笑起来,唯有应隐没笑。
她想起刚刚两人的那通电话。
她打扰了他的相亲。
那么为什么,相亲的时候还要给她发微信呢?
啊,是为了要签名。
给谁要签名?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不知道是追问着真相,还是追问着她的心脏,让它一阵一阵发着紧。
他相亲的时候,为相亲对象要她的签名,顺手的,当场的。也许笑着说,“你喜欢应隐?我跟她还算熟。”
电话响起时,应隐看着来电显示,知道自己没有挂断拒接的立场。
别太奇怪了。
别太自以为是了。
她越过两个助理的身侧,“我出去接个电话,晚饭就不吃了,你们自己准备吧。”
进了房间,她接起,笑容满面,语调昂扬:“商先生,一直在等你电话。”
商邵拿下手机,皱着眉看了眼通话名,确实是应隐无疑。
他站在户外吸烟区,指尖夹着烟。这已经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支烟,因为这场相亲实在让他筋疲力尽疲于应付,不得不靠抽烟来驱散烦躁。
“遇到什么事了?”他吁了口烟,缓声问。
不知道是烟的缘故,还是她的声音,他的烦躁确实有在消退。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应隐勾着唇笑,还是很充沛的情绪。
“应隐。”商邵叫了声她的名字,眯了眯眼,周身气息沉了下来:“不要在不高兴的时候假装高兴。”
“商先生也许是太多疑了,我今天过得很普通,谈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对了,你说要我的签名,要to签吗?写什么呢?我等下就写好找人送给你。”
商邵想了想:“To雯郡小朋友,这两个字我微信发给你,内容随便你。”
听到他叫别人小朋友,应隐的眼泪几乎落下来。
这是极不讲道理的,她不知道今天的她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挂电话前,商邵再度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
应隐用力抿着唇,“嗯”了一声。
断了通话,她在书桌里翻箱倒柜,找出很多自己的写真明信片,一张张挑过去,太奇怪了,怎么能送写真?她最终找了幅自己的电影剧照,用相片纸打印了出来,签上:
「To雯郡小朋友:」
眼泪掉了下来,晕开马克笔的墨。
只好重来。
「To雯郡小朋友:祝你天天开心,甜蜜美满。」
写完,她把马克笔扔掉,伏在窗边深呼吸。
她不对劲,一定是入了电影的戏,那个角色不是在乡下写信给丈夫吗?念白字字深情,她入了戏,失了神。
怕商邵有什么意见,或者有更亲密更想写的祝福,应隐把明信片拍照给他:「这样可以吗?」
商邵确实是不喜欢打字,发了语音过来,带着明显的笑意:“祝一个八岁小朋友甜蜜美满,是不是有点太over了,妹妹仔?”
应隐:「八岁?」
手机又震,这回是语音通话申请了。
应隐慌乱接起,商邵在那边解释:“是我合作方的女儿,说她喜欢你很多作品,原本想让我托商陆找你的,既然我们认识,那我就直接问你要了,希望你不觉得唐突。”
应隐:“……”
“怎么不说话?”
“……嗯。”
“你是怎么想到给一个小朋友写甜蜜美满的?”他不得不承认,这四个字真是把他从这场漫长的相亲中解救了出来,让他简直忍不住想笑。
“我……”应隐含糊其辞:“我以为是你一个女性朋友……”
“我什么女性朋友,会叫她小朋友?”商邵沉着声,但语气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应隐不吭声,商邵明明懂得,却装成恍然大悟,压低了声,缓缓揭晓谜底问:“女朋友?”
应隐狡辩:“……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还叫我妹妹仔。”
商邵在电话那端一声轻笑。
应隐脚底心开始发软,硬着头皮解释:“我的意思是你都叫我妹妹仔,所以我也不会把你的小朋友误认为是女朋友……”
商邵“嗯”一声,听出她的鼻音:“你哭了?”
“我没有。”应隐面皮滚烫,干巴巴的眼泪让她的脸发烧般:“我在练习试镜,是场悲情戏,我……我入戏了,让你见笑。”
“所以,”商邵顿了顿,“这几天没有喝醉,是因为‘隐隐接下来都要上班’?”
应隐只觉得轰地一声,身体里紧绷的力量山洪般决堤泄了,她从头软到脚,从里软到外,捂着手机,在房间里脚步虚浮地转圈:“那个名字……虽然幼稚但是很好用……我的意思是它一目了然……”
商邵脸上笑意扩大,终究忍不住,垂下脸,很难得地笑出了声。
“确实挺一目了然。”
再度挂掉电话,应隐用拳头敲自己额头。
“让你入戏,让你让戏,让你入戏!”
她沮丧得要命,心里却野草吹又生。
商先生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要听宋时璋鬼话?
但他帮了她,说“人他要了”。
要。
无论如何,这个字听上去都不怀好意,足以让人面红耳赤。
她不知道,她的家里住进一个小卧底,正体贴地问商邵:「邵哥哥,你相亲的照片被应隐和助理看到了,要不要我旁敲侧击一下,让她们不要对外传?」
按原本安排,喝完下午茶,该顺理成章吃顿晚饭的,这是商家主母温有宜对他的殷切期盼。但看到这条微信后,商邵收了手机,在一秒间做好了决定。
回到桌边时,他彬彬有礼地遗憾致歉:“苏小姐,很抱歉,临时有事,先失陪了,感谢你下午的宝贵时间。”
这太疏离了,简直像在通知面试失败。与他相亲的苏小姐心里一沉,但还是问:“我们还没来得及加微信呢。”
“我没有用微信的习惯,有事你可以联系康叔,他一般都在我身边,会及时帮你传达。”说完,他取下餐巾,问服务生要了笔,写下一串康叔的电话,绅士颔首道:“请惠存,告辞。”
苏小姐:“……”
他下午明明还挺有耐心的……
康叔意外提前等到了人,长吁短叹已经揶揄上了:“喝了这么久的茶,还以为你中意,现在又走,看来还是不中意。”
商邵一上车就把腕表摘了,沉沉舒了口气:“饶了我。”
康叔很了解他:“但以你的风格,既然去了,再难熬也不至于提前走,怎么,公司有事?”
迈巴赫已经驶出酒店的地下车库,驶上街道。
十一月份的天,不过五点,暮色便已开始四合,华灯初上,灯影与晚秋天幕的深蓝交织,流转于后座男人的眼底。
他眼神明明清绝,却偏偏又有浓如山雾般的捉摸不透。
半晌,康叔听到他吩咐:“去应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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