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于祝辞眠和戚时两人而言, 都漫长到了极点的一个瞬间。
静默,万物沉寂般的静默。
祝辞眠和戚时两个人都仿佛在倏然间被施了定身术,不会动, 也说不出话。
只有夜里的风是动的, 轻拂起两人额前略显散乱的发丝。
还有,戚时伤口处汩汩往外流的新鲜血液, 亦是动的。
连成线的血珠顺着戚时的手臂线条流淌过指尖, 坠落在阳台白色地板上。
在黑夜里开出暗色的血花。
“别怕,”不知过去多久, 戚时的声音终于响起, 打破了这完全凝滞的气氛,他仿佛是从喉咙口中生生逼出来的字眼,嗓音低哑得如同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 并不难听, 只是听起来就让人心生难过,“我不会伤…”
戚时想说“我不会伤害你”,即便以他眼下这样的状况,戚时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讲出来好像很没有可信度——
毕竟疯子的保证谁又会当真?
但戚时还是想说。
他不会伤害祝辞眠。
他最最怕的就是伤害到祝辞眠。
但这句话没能讲完,或者说, 祝辞眠没有给他把话讲完的机会。
因为祝辞眠一言不发,就又忽然转过身,向病房里跑去。
真的是跑。
连背影都透着仓惶。
戚时下意识抬手想要拉住祝辞眠, 可他好着的那只手抬起到半空, 刹那间想到什么, 戚时脸色就又沉郁了两分, 手也又回落原位, 攥紧了拳。
不能碰, 戚时想。
他的花本就胆小,现在已经被他吓到了。
再去贸然触碰,除了让祝辞眠更害怕之外,不会有任何好处。
戚时阖了阖眸,缓缓吐出口气。
他摘下了另一边耳机,向前走了一步,走到阳台门口。
正犹豫要不要进到病房里,戚时抬眼,正看到祝辞眠按下了床头呼叫铃。
所有情绪都在瞬间被搁置,戚时眉心蹙起,快步走了进去,关切问祝辞眠:“眠眠,是耳朵又不舒服了吗?”
不然为什么要叫医生?
祝辞眠转头看向戚时。
对视一瞬,戚时心尖就像是被钝刀重重一磨,泛起细密的疼。
他看见祝辞眠眼睛红了。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戚时,”祝辞眠终于开了口,语气里拖出明显的哭腔,他叫了戚时的全名,一字一顿问,“是只有你关心我吗?”
戚时微怔。
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好像和自己原以为的,有些许偏差。
因为戚时听懂了祝辞眠没有说完的后半句话——
是只有你关心我吗?难道我就不能同样关心你吗?
难道我叫医生,不能是因为你吗?
戚时薄唇微动,不过还不等他说出什么,病房门就被从外推开了。
今天值夜班的正好是白天给祝辞眠打针的那个小护士,她一进房间就打开了灯,快步走到祝辞眠身边,急忙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祝辞眠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指了指戚时还在流血的那条手臂,小声道:“不是我,是他…请问你,会不会处理这种伤口?”
小护士愣了愣,她将视线投向戚时,这才看到戚时手臂上长长的一道新鲜伤口。
小护士顿时被吓了一跳。
“我…”她急声道,“我不会但是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外科值班的医生过来!你这得缝针!”
边说,她转过身就又快步往病房外走。
小护士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病房里就又重新安静下来。
祝辞眠在床边坐下来,他又抬眼看了看戚时被血染红的小臂与手指。
原本还含在眼底悬而未落的眼泪就再也无法忍住,一连串滑落出来。
“什么时候伤的?怎
么伤的?伤这么严重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祝辞眠一叠声质问戚时。
一句更比一句大声,向来绵软的嗓音都罕见染上了两分尖锐。
他抬手胡乱擦了一下满脸泪水,又问出一句:“戚时,你是不是一直都还只把我当小孩,不是当你男朋友?”
祝辞眠问这句话的声音就又低了下去。
每一个字音都透着极度的失落。
“不是,当然是当我的小男朋友。”戚时也在床边坐了下来,不过和祝辞眠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避免鲜血会染到祝辞眠身上,他嗓音磨得低而缓,认真回答祝辞眠的问题——
“就是在来找你的路上伤到的,开车时候走了下神,车开进了绿化带,不过不严重,就只有手臂伤到了,其他地方都好着的,不告诉眠眠只是不想让你已经生病了,还要再担心我。”
戚时这话也并不算说谎,充其量,只是有些许隐瞒罢了。
比如隐瞒了为什么会走神,隐瞒了先前不告诉祝辞眠的原因,除了确实有不愿让祝辞眠担心之外,还因为这伤口本身就自带疯劲。
戚时怕被祝辞眠发现。
“我都说了没大问题的,让你千万不要急不要担心…”祝辞眠小声碎碎念道。
不过说到后边,祝辞眠声音就又渐渐小了下去。
将心比心,祝辞眠想,如果是他刚刚参加完竞赛或者做完其他什么事情,就忽然得知戚时生病住院了,那他又怎么可能不着急不担心?
这是根本就不受理智能控制的事情。
不过想了想,祝辞眠就又换了句话碎碎念起来:“那…那你也不应该不告诉我!如果不是我今天自己发现了,你是不是就会一直瞒下去?也不缝针不好好处理伤口,万一再出现其他问题怎么办!”
祝辞眠真的很生气,气戚时这样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我的错,让眠眠担心了,”戚时嗓音温沉,认错态度极其良好,话音微顿,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转折道,“眠眠前一天耳鸣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那我们这次就算抵平了,好不好?”
听见戚时后面这句,祝辞眠微微瞪大了眼睛,瞬间就没了话讲。
他就像是忽然失去了再继续指责戚时不爱护自己身体的资格。
因为好像他们确实一样,祝辞眠想,他和戚时都只是为了不让对方担心,而对自己不太好的身体状况做了些许隐瞒。
祝辞眠又吸了吸鼻子,憋了半晌,他也只是憋出一句:“说好了,你下次也不准再这样了!无论哪里不舒服或者万一像今天这样意外受伤,你都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戚时低低“嗯”了一声,语气认真:“我保证。”
话落,他就抬起好着的那只手,拇指探上祝辞眠脸颊,准备给祝辞眠擦眼泪。
可又想起了什么,祝辞眠忽然抬起手攥住了戚时的手指,他眉毛微微皱了起来,语气又严肃了两分,直白问:“那你刚刚在阳台上做什么?伤口为什么会忽然流血?”
戚时手指微顿。
不过仅一瞬,他就又垂眼,轻描淡写般道:“我只是把绷带取下来看一看,不小心碰掉了结起的薄痂,就流血了。”
听起来合情合理。
祝辞眠又继续问:“那…那你耳机里那么大声音是在听什么?”
戚时之前耳机声音真的开得太大了。
大到祝辞眠走过去的时候,只凭借一只耳朵竟都能听得见。
而且听起来明显就不是什么普通音乐,有一瞬间,祝辞眠甚至还以为是自己耳鸣突然加重了。
“是模拟耳鸣的音频,”戚时又语气平稳解释道,“我想听一听,这样更能直观感受到,你现在的小耳朵是什么感觉。”
“我耳鸣没这么大声音的…”祝辞眠忍不住说。
“没有就好。”戚时沉声应。
他话音落下,不等
祝辞眠再问什么,病房门就再次被从外面推开了。
是外科值班的医生带着医药箱快步走进来。
她简单看过戚时的伤口,就下了定论:“是要缝针。”
戚时这次没有再拒绝。
从再次清理伤口到打局部麻醉再到缝针,整个过程戚时都无比配合。
除了打麻醉前,戚时有一瞬出声想说“不需要”,可他才只发出个“不”的音,祝辞眠就红着眼睛坚决道:“要打,会很痛的!”
于是戚时就又从善如流不出声了。
整个过程,祝辞眠都一直盯着看,看得格外专注认真。
看得他刚刚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转圈圈。
好像正在缝针的人不是戚时,而是他一样。
中途戚时低声讲了两次让他不要看了,甚至还用好着的那只手蒙了一下祝辞眠的眼睛,可都被祝辞眠立刻拒绝并推开了戚时的手。
在这件事情上,祝辞眠无比固执而又坚定。
戚时除了无声叹气外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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