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的陷害,是其中的引子,牵引着绳索的幕后之人,是顺成帝。
至于顺成帝临死之际,为何突然改变心意。或许是顺成帝觉得,这几年的苦头,已经能让钟贵妃母子,学会如何温柔小意。既然目的已经达到,顺成帝从冷静的帝王角度来看,将帝王尊位,交给有钟氏一族扶持的褚伯玉,最是合适不过了。
但显而易见地,淑妃并不能接受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结局,或者淑妃只是纯粹地不能接受,自己成为失败者。
地牢之中,淑妃浑身狼狈,她作为曾经陷害钟香寒进冷宫的罪魁祸首,自然受不到什么温和的对待。可事已至此,淑妃并不死心,她在钟香寒面前伏低做小,柔声诉说自己的罪过,请求钟香寒能够留褚时一命。钟香寒不置可否。
深夜,月光透过地牢的窗口,映照在铺满脏污的稻草上。淑妃搂着身形快比自己高的褚时,柔声中夹杂着狠戾:“时儿,你一定要活下去,母妃只有你了……”
褚时很想说,他们这般,活着也是苟延残喘,不如利落地死去,还能相互陪伴着下黄泉。
但褚时感受到,淑妃身子在发颤,仿佛将自己当成她唯一的依靠。若是褚时将话说出口,想必淑妃最后的一根弦,都要被扯断。因此褚时什么都没说,只是抚着淑妃的后背,无声地安慰她。
可次日,淑妃亲自砸断了褚时的双腿,用来向钟香寒证明,他们母子两人,并无威胁。淑妃向来心狠,对于自己的亲子,也没有手软。双腿筋脉扯断的疼痛,让褚时额头直冒冷汗,他咬紧牙关,难以置信地看着淑妃,心中想要问上一句:让他双腿尽废,如此活着,便是淑妃希望的吗,淑妃可曾过问他的想法。但褚时什么都说不出口,巨大的疼痛让他陡然昏厥过去。再醒来时,褚时见到的,便是淑妃的尸身,和一封阐述罪过的书信。
褚时活了下来,是以一个废人的身份活下来的。
他不习惯用轮椅,每次扶动轮子,都会将掌心磨的红肿。但褚时只能习惯,毕竟如今,他不再是顺成帝最宠爱的儿子,只是一个没有威胁的废人。
褚时移动轮椅,走到廊下时,看到宫墙角落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用草丛掩埋着什么。
即使数年未见,褚时一眼便能认出,那是褚伯玉。不过,高高在上的天鹅,如今仿佛沦落为温吞的乌龟了。等褚伯玉离开后,褚时走到墙角,拨开草丛,发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垂耳兔子。褚时学着褚伯玉的样子,唤那只兔子。但垂耳兔子畏缩着,不肯出来。
褚时只觉得额头抽疼,刚才这只垂耳兔子,待褚伯玉是如何依赖,他看的格外清楚,如今换成了他,便是这般……
褚时让这只垂耳兔子,被无聊的宫人们发现,在宫人的追逐下,垂耳兔子跑到了水井旁边。但显然,依兔子的小脑袋,做不出投井的事情来。褚时转动轮椅,提起垂耳兔子脖颈上的软肉,将它扔进了黑漆漆的井里。
扑通一声,仿佛砸在了褚时的心头。
褚时深知,顺成帝冷血,身为顺成帝的儿子,褚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褚时想到了褚伯玉,他也流着顺成帝的血液,恐怕是一样的冷血,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便逐渐平静下来。
……
宴会之上,褚时看着褚伯玉温吞的模样,不禁浮想联翩:倘若褚伯玉自幼养在皇宫里,从未被人故意排挤,被扔到蜀城受苦。那此时的褚伯玉,应该是高贵的天鹅,周身带着帝王之气,仿佛天生就是做君主的料子。
狸猫突然窜向高台,惊吓到了正在献舞的舞姬,褚时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后宫的诸多把戏,褚时在淑妃那里,已经见识过不少。淑妃向来不认为,这些计谋是妇人手段,不入流的,不应该让褚时见到。淑妃以为,纵使自己因为身份,当不得皇后。褚时身为淑妃的儿子,定然是日后的君主,唯有看穿看透这些计谋,才能不被妇人愚弄。
褚时果真看到,秀女之中,有人屈身求饶,声称这狸猫是她的。褚时心中冷笑,以狸猫争宠,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还算新奇。
但这个秀女,并没有博得褚伯玉的注意力,反而是那身子柔弱的舞姬,因此狸猫受伤,得了帝王怜爱。
但不过是教坊司的舞姬,对于帝王而言,入不得眼睛,顶多是个无聊时取乐的玩意儿。
在褚时的想象中,性子温吞的褚伯玉,应该事事听从钟太后的言语。褚时唇角轻笑,第一个妃子,连床笫间的第一个姿势,褚伯玉怕是都要遵循钟太后的命令。
只是褚时没有想到,褚伯玉第一个妃嫔,会是一个卑微的教坊司舞姬。褚伯玉甚至为了那舞姬,首次违背了钟太后的意思。
褚时和那舞姬宝扇,有过几面之缘。褚时不得不承认,宝扇生的美貌,楚楚可怜的姿态,足够让世间男子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可那些人之中,不应该有褚伯玉。
但褚伯玉偏偏,将宝扇宠爱的如珠似宝。这不是褚时想要的,在他看来,顺成帝不得善终,褚时自己成了废人,凭什么褚伯玉得到美满。
这样冷漠的血脉,合该一起下地狱才是。
褚时故意接近宝扇,绵软的身子,落到褚时身上的一瞬,素来冷心的他,也难免恍神。宝扇果真同淑妃一般柔弱,难怪钟太后这般忌惮于她。但宝扇,和淑妃还是不同的,她天真幼稚,仿佛当真将褚伯玉当成了疼爱她的夫君。褚时看着那瓷白脸颊上,浮现的娇羞,心中涌现出怨恨来。
褚时将两人亲近之事,传到钟太后耳中,又命小太监,故意在褚伯玉面前,说恭王褚时和宝扇如何相配。褚伯玉果真动了怒火,疏远了宝扇。
褚时被传召入宫的那一瞬,他心中分外平静,已经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褚时想着,待他激怒褚伯玉,褚伯玉将他处死的那一刻,他的脸上,该做出什么表情。
褚时还没想好,但临死之前的话语,他已经想的很清楚。
他要告诉褚伯玉:“兄长,我是你的弟弟。如今,你可是记得我了?”
至于宝扇,褚伯玉嫉妒之下,难免会了结美人性命。想到身姿柔弱的美人,凄凉死去,褚时心底难免有所动容。
毕竟,那么柔软的身子,顷刻间变得冰冷,总是让人觉得不舍。
但出乎褚时意料之外,褚伯玉克制住了自己。褚时安稳地回了恭王府,不久便听闻立后的消息传来,皇后的人选,不是那位备受宠爱的兰昭媛,而是新进秀女。
何其相似的一幕。
正如当年钟香寒进冷宫后,皇宫中盛传,淑妃不日便能成为皇后。可直到顺成帝薨逝,也没有立后。
如今褚伯玉立旁人为后,而让自己宠爱的宝扇,当做妾室,和顺成帝又有什么区别。
祭祀典礼上,褚时静立在一旁,他看着褚伯玉走上汉白玉台阶,大太监宣读旨意。褚时凝视着局面翻转,褚伯玉向宝扇伸出了手掌,帝后共享诸臣的恭贺。在场众人,都知道是褚伯玉改了立后旨意。至于钟太后为何不发怒,大概是和没有出现在祭祀礼上的钟将军有关。
褚时不得不承认,虽然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但褚伯玉和褚时,顺成帝并不是同一种人。
褚伯玉能立一个舞姬为后,将其视为珍宝,并遣散秀女,足以可见他和风流成性的顺成帝不同。
褚时想要拜见皇后,却被褚伯玉一口拒绝。不过几日,褚时便接到了旨意,赐恭王封地——蜀城,即日离开,无传召不得回京。
褚时来到蜀城,却发现此处人丁兴旺,街市热闹,全然没有当年的苦寒景象。
侍卫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唯恐是褚伯玉为了报复,才将褚时扔到不毛之地。不曾想,蜀城早已经被治理得当,不复当年之景。
褚时坐在轮椅上,仰头望着京城的方向,他轻声笑着,笑的浑身轻颤,喃喃出声道。
“兄长,我果然是抵不过你的。”
天鹅,终究是天鹅。即使一朝沦为乌龟,也会挣扎着跑出淤泥,重新变成令人瞩目的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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