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距离临渊河决战地数千里之外的渤海国,之前被苏里青格尔调去教训渤海国的五万人马,已经抵达两国边境。
这支五万人的骑兵,由苏里青格尔心腹铁心和铁木两兄弟领军。
由于燕然大军南下,粮草辎重有限,加上他向来轻视渤海国这片弹丸之地,铁家兄弟仅仅携带了不到十日的军粮,打算快速奔袭至边境,教训渤海国一通再赶回去跟大军汇合。
长途奔袭,对于燕然骑兵而言是家常便饭的事,铁家兄弟只花三个日夜时间,就快速追上了渤海军的尾巴。
苍茫的天空下,是一片枯黄的原野,越过不远处连绵的阿连山脉,就是渤海国地界。
铁家兄弟率军奔袭而至时,渤海军正压着一列长长的车队,不紧不慢往回走,那是他们在燕然边境的部落缴获的战利品。
从来只有燕然欺辱周边小国,掳掠战利品的份,哪里曾想到会有一天,被自己压根不放在眼里的渤海国占了便宜?
铁家兄弟大怒:“好大的狗胆,自以为有启国撑腰,就敢欺到你燕然爷爷头上来了?简直可笑!”
面对突然杀来的燕然军,渤海军吓了一大跳,刚刚缴获战利品的兴奋之情荡然无存,主将十分仓促地下令收拢部队,组织防御和迎击。
铁家兄弟哪里会给渤海军重新整军的机会,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五万骑兵仅仅只派出两万的前锋,几轮冲锋下来,就把七八万渤海军冲杀得人仰马翻。
渤海主将一面快速发出示警,呼叫边境守军来援,一面且战且退,往阿连山脉方向回撤。
隆隆的马蹄在草甸上奔腾,呼号的狂风宛如一支送葬之曲。
燕然两支侧翼军从两边包夹上来,人高马大的骑兵嘴里不断发出尖锐的哨声和猖狂的怪笑,如同赶鸭子一样疯狂驱赶渤海军。
渤海军刚开始还能凭借主将的约束,组织几轮像样的防御。
然而没过多久,随着防御阵被强悍的骑兵冲锋碎裂开一个口子,大量燕然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野狼一样,朝着撕开的口子猛攻,狠狠咬下了渤海军一块肉。
在野外,渤海军面对燕然铁骑的胜率无限趋近于零,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崩溃和恐惧开始在渤海军阵中蔓延,连主将的亲兵督战队都无法压制。
有组织的且战且退,终于演变成一场一面倒的全军大溃退。
渤海军如同被野狼追撵的小鸡仔一样,战利品早已抛诸脑后,近乎丢盔弃甲地疯狂往阿连山脉的入口逃跑。
燕然骑兵最擅长的,就是衔尾追击。
他们不紧不慢地缀在南逃的渤海军后面,仿佛捉弄老鼠的猫,时不时扑上去咬一口,慢慢蚕食侵吞着敌人落在后面的尾巴。
燕然骑兵引弓拉弦,在奔跑的马背上,对准慌不择路露出后背逃跑的敌人,一箭就能轻松毙命一人,甚至还有人开始比赛谁射死的敌人更多,如同一场狩猎般的游戏。
渤海军在溃逃中被射杀的士兵,远远多于方才结阵迎战的伤亡,然而这样的恐慌大溃败下,每个人都丧失了回头的勇气。
待到渤海军好不容易逃入阿连山脉,已经被燕然军削去了三分之一还多。
溃退的路上抛下了两万个伤亡的同袍,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而对面的燕然军甚至不需要付出哪怕五十个士兵的代价。
眼看渤海国如此不中用,铁家兄弟骑在马上轰然大笑:“既然都追到渤海国境内来了,若是两手空空回去,如何对得起咱们千里迢迢来这一趟?”
“王上下的令是要狠狠教训渤海国,先全歼了这支军队,叫渤海国主知道咱们燕然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
两人没有片刻犹豫,即刻令大家继续追击仓皇溃退的渤海军,他们夹紧马腹,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渤海城关的影子。
“快点!别让他们逃进关内!”
自阿连山脉的入口到渤海边境城关,之间是一片狭长的峡谷,燕然军和渤海军你追我逃,眼看着离城关越来越近。
就在燕然侧翼即将冲上去,包抄这支早已丧失战斗意志的废物溃兵时,不知何时起,峡谷两侧忽然出现了一排排重重叠叠的人影。
“轰轰轰——”接连不断的巨大震响冲天而起,突如其来的爆炸震耳欲聋,漫天乱飞的尘沙和扑簌簌滚落的碎石,宛如浓雾一般遮住了峡谷中燕然军的眼睛。
“怎么回事?什么玩意?”
铁家兄弟下意识捂住口鼻,勃然色变:“有埋伏!立刻撤出峡谷!”
然而一切都晚了,峡谷口的两侧已然拉起了数道极细的钢丝线,数目庞大的滚石和铁蒺藜从峡谷两侧的启军中重重抛下。
左右各三门火炮居高临下,肆无忌惮地轰击着燕然军阵。
大量的军马在惊雷般的炮声下开始不受控制地惊惶狂奔,而后一个个被锋利坚韧的钢丝线扳倒,甚至割断马蹄。
耳边轰炸的大炮,头顶是滚落的巨石,四周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烟尘,和惊马后被甩脱甚至践踏而亡的乱兵。
峡谷中启军早已埋好的火药,被炮弹一轰,瞬间四处引爆,在燕然军阵里四面开花,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残肢被砂石尘烟裹着乱飞。
受到极端惊吓的军马彻底炸了锅,撒开蹄子疯狂乱跑,整个场面一塌糊涂。
原本猖狂得不可一世的燕然骑兵,这下正中伏击,在火器和地形的绝对优势下,他们甚至连还击都做不到,就硬生生被炸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那些被追赶得丢盔弃甲的渤海军,终于得了喘息之机,眼看燕然落入埋伏,局势大好,城关内的守军立刻冲杀而出,双方合一为一,回身狠狠杀了个回马枪。
山坡上,启国水师提督江明秋举着望远镜,远远看着下方混战的一幕。
他略微舒展眉宇,道:“策略成功了,不过,原本让渤海军佯作败军,引诱燕然军踏入陷阱,没想到佯败变真溃。”
他摇了摇头:“幸好我们埋伏的火力足够凶猛,否则以骑兵高超的机动性,纵使能叫他们吃一个大亏,也很难留得住他们。”
站在他身侧的渤海国使者尴尬地擦了把汗,讪讪道:“大人神机妙算,若不是我军真的大溃败,以燕然主将的经验,又怎么会毫无怀疑地踏入这个陷阱呢?”
江明秋失笑:“不错,此战渤海军当记首功。”
使者越发尴尬起来,赔笑了两声,又连忙探头查看战局,直到启军也加入战斗,这场绝对优势的伏击战,终于彻底奠定胜局,总算叫人松了口气。
江明秋命人打扫战场,抬头看着即将变得阴沉的天色,蹙眉喃喃:“不知陛下那边如何了……”
※※※
临渊河畔。
天空中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间时不时有电闪雷鸣一闪而逝,乌云吸饱了水汽,随时都会是一场倾盆暴雨,空气里压抑的气流渐渐卷成狂风,在河面来回呼啸。
就在苏里青格尔下令再派出一支大军,即将彻底把雍州军碾碎时,萧青冥亲自率领的禁卫军援兵,终于及时赶到。
伴随着隆隆的马蹄声,几门火炮率先越过河岸,在半空中划过肉眼难以捕捉的残影,狠狠轰进后方苏里青格尔所停驻的大阵之内。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震得整个山谷都在摇晃一般。
此时此刻,无论是激战正酣的雍州军还是燕然军,都震惊地望向龙旗的方向。
“援军……我们有援军!”
“皇家禁卫军,是陛下,陛下御驾亲征了!”
一时间,意识到绝境逢生的雍州军,蓦然士气大振。
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与敌人不死不休,甚至全军覆没的最坏打算,没想到,援军竟然及时赶到了!
“陛下没有南逃,我们没有被抛弃!”
“能赢,我们能赢!”
副将林檎激动地满脸通红,眼眶发热,仿佛身后神兵天降的龙旗给予了无比巨大的勇气,口中不断发出振奋地呐喊。
雍州军主将黎昌稳稳挥动手里长枪,一枪丨刺死一个敌人,这才回头往河对岸看了一眼,随即快速收回目光,扬声道:“不要分心,敌人还在加派兵力!”
“陛下就在我们身后!雍州军,守住阵地!”
原本即将被压到河边的雍州军,在援军和火炮的激励下,竟然奇迹般地把阵地往前挪了十来米,为渡河而来的援军腾出结阵的空间。
对面的燕然军,被逼迫得隐隐开始后退,被几轮火炮干扰到的马匹明显有了躁动的迹象。
幸而他们的骑兵跟雍州军混战在一起,来援的禁卫军无法冲着他们发射火炮,唯独后方压阵的王旗大阵吃了亏。
被大炮轰了一轮的苏里青格尔紧紧勒住缰绳,安抚着躁动惊惶的马匹,远远望着河对岸开始走浮桥渡河的龙旗禁卫军。
他拧起眉头:“这就是启国在大朝贺上用来发礼炮的新武器吗?”
他身侧一个曾经在大朝贺跟随使团出使启国的亲卫应声道:“这个更厉害,不但距离远,还会爆炸。”
“听说上次驻扎在幽州的守军,私自出兵攻打启国的儒城,结果最后落了个大溃败的下场,守军主将连胳膊都没了。”
苏里青格尔当机立断做出应对之法:“传我命令,军阵散开,阵型不要太密集,每个人不管用什么东西,立刻塞住军马的耳朵。”
说罢,他立刻拔出腰刀,划破胄甲内的一层棉甲,掏出两团细棉花,堵住了自己坐下军马的耳朵。
亲卫怔了怔,立刻抱拳:“得令!”
苏里青格尔抬头看了看暴雨欲来的天色,又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山谷入口,心道,看来铁家兄弟那五万兵马是指望不上了。
战场上最后一轮拼杀的功夫,禁卫军最前排的前锋队伍,已经沿着浮桥渡河完毕,在河岸边完成了军阵集结。
随着象征天子御驾的龙旗渡过浮桥,在北岸一处高地上停驻下来,由秋朗和叶丛分别率领的两支生力军,立刻投入战斗。
启军兵力补充到八万,军力一下子压过燕然,阿木尔和羌奴军主将扎尔汗顿时感到了压力。
燕然联军和雍州军已酣战一日,早已疲惫不堪,刚刚赶到的禁卫军虽也长途跋涉,但胜在士气惊人。
尤其是叶丛麾下的御营骑兵,是以最初的幽字旗残军组建而成,再次踏上家乡的土地,他们比谁都激动,面对燕然,他们比谁都仇恨。
骑在马上的陆知陆返两兄弟,还有指挥使凌涛,沉默且肃穆地紧紧盯着前方战场,不约而同地拔出了腰间悬挂的长刀。
凌涛头顶的头发早已重新长好,但他依然是一头凌乱的短发,他暗暗发誓,在没能收服幽州一雪前耻之前,不再蓄发。
“燕狗,你凌涛爷爷回来了!”
陆返紧紧攥着刀柄,双眼微微泛红:“哥,咱们还能回家吗?”
陆知下意识回头望一眼后方高地上高高飘扬的皇字大旗,回过头来,目光沉沉注视厮杀震天的战场。
他摸了摸曾经被刻上奴隶烙印的位置,如今那里已经变成皇家禁卫军的刺青,那一小片皮肤似在发烫。
过往无数困难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陆知胸口激荡,坚定地点了点头:“能,哪怕杀出一条血路,也一定要杀回去!”
陆返咬牙点点头,一拉缰绳,立刻跟着兄长的身影,冲入了绞肉机一般的战场。
此时此刻,双方都已投入了巨大的兵力,骑兵来回冲锋,不断在战场上狂奔,几乎将河畔这片平缓的山谷占满了大半。
燕然副将阿木尔率领着亲兵,机械般的挥臂重复砍杀的动作,他身上的甲胄早已染满了血迹。
不知从何时起,他周围的盾牌兵和弓箭手越来越少,仿佛四面八方都是启军,不仅有骑兵,还有更多步卒,不断压缩着骑兵奔跑腾挪的空间。
羌奴军更是不堪,他们身上的皮甲和盾牌在装备极其精良的禁卫军面前,根本不够看,人多的优势一旦不复存在,战力的弱点一下暴露出来。
由于战局混乱,敌我双方犬牙交错,启军没有派出火丨枪兵,但他们的制式三棱丨刺却刚好克制羌奴军。
羌奴主将扎尔汗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手臂上被捅了一个血窟窿,他拉着缰绳的手有些发抖,险些握不住手里的刀。
“启军的兵刃怎的如此锋利?!”他低头看着差点被戳破的木盾,一股头皮发麻的寒意窜起来,隐隐萌生了退意,完全不复起初的狂傲。
他们羌奴军是来趁火打劫的,可不是为了替燕然当炮灰来的!
早知道启军的主力如此难以对付,当初他就该力劝公主不要跟燕然王联姻才是。
“可恶,这些南蛮是杀不完吗?”阿木尔用力抹一把脸上的汗和血,忍不住回头看王上所在的方位。
最后关头了,王上怎么还不把那支杀手锏派出来?继续这样下去……难道要败在这里吗?
哀嚎、鲜血、残肢、死亡……无数呐喊和厮杀交织,山谷已然被血色浸透成一片壮烈而悲凉的残红。
到了这一步,彼此的兵力、装备、战力和战术都已经摆在了明面上,体力也几乎见底,最后只剩下战斗意志的对决。
高地皇旗之下,萧青冥举着望远镜静静观察战局,他身侧,莫摧眉代替秋朗紧紧护卫着他。
那支武装了火丨枪的五百火丨枪队没有投入战场,此刻正肃穆地守在阵地之前。
萧青冥抬头看了看低垂的乌云,蹙眉道:“把火炮都推到阵前,用大距离炮轰燕然王所在的阵地。”
张束止上前一步道:“陛下,燕然后方军阵已经散开了,不像之前那样密集,火炮怕是难以建功。”
萧青冥摇摇头:“顾不上那么多了,要下雨了,不要节省炮弹,能打多少打多少。”
张束止立刻领命:“是。”
萧青冥在心中叹了口气,时间还是太紧了,接连而来的战争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时间。
无论是火器的威力和数量还是枪炮士兵的训练,都还在初期阶段,打打蜀王、夷族或者渤海国那样的弱敌,火器就能决定胜负。
一旦到了与真正强悍的敌人决战之时,这些火器能发挥的作用就有限了。
到了最后关头,依然是双方自身力量的较量。
不多时,轰隆隆的炮击声再次响彻战场,启军的炮弹如同不要钱似的,疯狂往燕然后方的阵地倾泻。
脚下的大地仿佛都在这样的震动下哀鸣。
苏里青格尔一再下令军阵散开后撤,躲避炮火,可启军简直像是要一次洗把炮弹都打过来一样,轰击密集叫人吃不消。
离他最近的一发炮弹,直接落在他后方十米之处,炸出了一个大坑,飞溅的弹片和砂石瞬间令周围七八个士兵毙命。
苏里青格尔直接被气浪掀下马去,狼狈地跌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勉强站位脚跟,身上几乎覆盖了厚厚一层沙土,呛得人直咳嗽。
“王上,危险!”
亲兵冲过来护卫着他往后方更安全的高地上撤。
苏里青格尔咬了咬牙,不能再放任启军随意炮轰了!
他眼神一沉,扬声道:“阎王军出阵,随本王破敌!”
紧跟着,一支整整两千人的重骑兵快速出列,将苏里青格尔护卫在中间,朝着中间的战场进发。
这支重骑兵名为阎王军,每个士兵都是全副武装到牙齿,坐下的马匹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战马,全部身披重甲,就连马蹄都包裹着铁皮。
他们一手握着长枪,身后挂有重弩丨弓,最显眼的是左手上一面双层铁盾,中间有无数密集而尖锐的铁锯齿,随着跃动的奔马,不断旋转着,泛着森冷的寒光。
这支阎王军乃是燕然最后的杀手锏,每个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培养花费的代价,几乎都要靠一个小型部落一年的收获来供养。
他们曾经立下无数战功,光是他们的名字,都能叫敌人闻风丧胆。
苏里青格尔亲自率领阎王军压上战场,原本僵持的局面,立刻迎来了变局。
这支阎王军并非直线突击,而是如同旋风一般,以苏里青格尔为核心,坐下战马呈环形旋转杀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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