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支稀有的雪白孔雀羽尾,安插在南洋进贡的金丝簪花青瓷立瓶中,墙上字画,无一不是名家之作,富贵高雅之气扑面而来。
果真如陈玖所言,奢靡堂皇不下于皇宫。仅仅只是一间会客花厅便是如此,偌大一个喻府,还藏着多少金窝银窝?
陈玖心头大快,满脸兴奋:“如何?此间便足以证实臣所言非虚!”
喻行舟淡淡轻笑一声:“陈大人莫要高兴得太早,不如再往后堂看看?”
此时此刻,喻府的众多侍从家丁,都已经被红衣卫聚集在院子里看管,整个喻府都彻底暴露在众人视线里。
萧青冥不止一次来过这里,他自然知道后堂是什么样子,但其他官员哪有皇帝的待遇,基本上除了会客的花厅,连个院子都进不去,更别说书房卧房这等重要场所。
既然喻行舟愿意出动敞开,陈玖哪里会客气,立刻跟上脚步朝着后堂走去。
花厅后是一片素雅的竹林,庭院布置与一般的高门大院并未有太大不同,只显得越发清幽。
喻行舟这间书房与待客的花厅陈设截然不同,简约的檀木书柜与陈列柜,摆着一些书籍和小玩意,墙上没有任何字画,反而有一张巨大的弓箭。
另一侧则挂着一柄长剑,虽然没有灰尘,但墙上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想来已经多年没有取下来过。
叫陈玖失望的是,与花厅的奢华相比,其他各处的陈设和环境,基本与普通的书香世家没有差别,甚至更为朴素。
书房大门早已敞开,莫摧眉亲自领着几个红衣正把守在门口,有几个木箱子被人抬出来,剩下的正在清点中。
那些箱子里装的基本都是一些书籍,陈玖所期盼的金银财宝,竟然一点都没有。
陈玖歇斯底里道:“不可能!一定是藏到别处去了!地窖,地牢,别院,总会有的!”
莫摧眉撇了撇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陈大人,你可以怀疑本指挥使的人格,但绝不能质疑本指挥使对金钱的嗅觉,你能想到的地方,难道我想不到吗?咱们红衣卫,可是专业的。”
他抬手冲萧青冥道:“陛下,臣已经派人里里外外都搜索过一遍,除了花厅陈设,整个喻府都没有什么特别值钱之物。”
陈玖疯狂摇着头:“绝不可能,喻行舟往年收了那么多的贿赂金银,不藏在这里,又都去了哪里?”
他突然大声道:“我还有证据!户部侍郎范长易,他曾送了自己全部的家财进喻府,他死后,他那些产业地契全都不翼而飞了!”
“还有,我自己——我自己就给喻行舟送过礼!”
陈玖哪怕不惜自爆,也要狠狠咬住喻行舟不放。
喻行舟面上却没有丝毫愠怒,只叫来心腹长海,从清点出来的几个箱子里,找出一个木盒,呈给萧青冥。
他淡淡道:“陈大人所说的,大概都在这里。”
众人一愣,眼看着萧青冥打开木盒,里面竟全是那几年间,北方各州府送来的战报、军款,以及其他州府赈灾汇款。
里面确确实实有喻行舟与雍州军黎昌、张束止,以及幽云府幽州军的通信。
陈玖如同嗅到腥味的恶狼般大笑:“臣说的没错,喻行舟果然在染指军权,图谋不轨!”
厉秋雨蹙眉道:“陛下,喻大人身为摄政,总揽国事,昔年燕然南下,喻大人为抵抗外敌,商议军事也是情理之中。”
得到消息的禁卫军副统领张束止,这时也匆匆赶来,他环顾左右,冷冷瞪视陈玖一眼,强忍怒火,半跪在萧青冥身前:
“启禀陛下,关于摄政之事,末将本没有资格置喙,只是有一件事,多年压抑在心,不吐不快!”
萧青冥看了那些通信,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叹了口气道:“你说。”
张束止赫然抬头,沉声道:“那些年,朝廷根本不管我们军人的死活,常年拖欠雍州军粮饷,就连禁军都是如此,更何况幽州这战乱之地?”
“上至中央禁军,下至地方厢军,将领吃空饷喝兵血都是常有的事。”
“朝廷虽然年年都向各地增派军饷粮税,可是那些钱粮,从国库下发到地方,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手,被多少人盘剥贪污,一层一层削减下来,如指间漏沙!”
“朝廷下拨的粮饷本就少得可怜,还要被层层剥削,底层将士们根本没有什么活路,有时候连吃口饱饭都困难。”
“甚至还要被那些文官当家丁差役,听他们驱使,哪里来的战斗力,与强势的燕然抗衡?”
张束止深深埋下头,咬牙道:“那些年,若非是摄政大人穷尽一切力量在支援雍州军,收拢幽州参军,只怕根本坚持不到陛下励精图治的时候。”
“雍州军都要因没有足够粮饷哗变了!京城哪里还保得住?”
“某些人义正辞严指责摄政大人触犯国法,却不知其中多少人,早已趴在民脂民膏上吸血,赚得盆满钵满,还要拿满口仁义道德来粉饰自己!”
张束止似乎还有满腹话语想说,但他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就此打住,只是低下头朝萧青冥叩首。
他话语未尽,萧青冥却明白那些剩下的话,其实是冲着他这个“昏君”来的。
周围的朝廷重臣们皆是沉默,就连陈玖也涨红了脸不知作何反驳。
国法两字,在这种时刻,突然变得尤其沉重与艰难。公与私,情与法,在每个人心头反复交织权衡。
萧青冥低垂着视线,没有看任何人,气氛无比凝重。
似乎不愿意对方如此为难,喻行舟轻叹一声,撩起衣摆跪下:“陛下,臣不敢言臣无错,臣身居摄政高位,确有于法不合之疏漏,不堪为群臣表率。”
“臣有罪,请陛下免去臣摄政之位,以儆效尤!”
一旁的瑾亲王和几部尚书,还有张束止等武将俱是大惊失色:“喻大人,万万不可!”
“喻大人此事涉及缘由十分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定案。”
“陛下,喻大人处处出于公心,就算有不合规程之事,也情有可原。”
“朝中风气不是喻大人的过失,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转,很多事,实在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已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求情,萧青冥却始终没有出声,只是在喻行舟请求免去摄政时,抬眼看了他一眼。
良久,萧青冥面无表情道:“回宫。”
※※※
从喻府离开,回到宫中,所有人全部被下了封口令,今日之事半个字也不准透露,陈玖等淮州系官员全数被看管起来,只言片语也不得朝外界联络。
一连三天,萧青冥都关在御书房,谁也不见,谁也不理,就算是心爱的“贵妃娘娘”求见,也被书盛拦在外面不许进去。
外面的流言越传越凶,不管是知晓内情,还是茫然无知的文武百官们,都在宫外急得团团转。
皇帝究竟要如何处置此事,是夺官是放过还是杀,好歹给点信号啊!
终于到了第三日早朝,紫极大殿上,百官们忐忑不安的视线里,萧青冥一袭肃穆玄黑绣金龙袍,缓缓出现在御阶高台之上。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大殿中所有人皆是屏息敛声,目光时不时偷偷往龙椅上瞟,企图观察一下皇帝的表情,就连素来沉着稳重的喻行舟,这次竟然都显出几分忧虑和焦灼之色。
他的陛下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搭理他,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连蛋都不摸了!
还有比这更叫人恐慌的事吗?
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漫长的沉寂间,萧青冥终于有了动作,朝书盛摆了摆手,后者立刻命人将外面的陈玖等淮州系官员,一并压上大殿。
大臣们顿时精神一震,了结的时刻果然还是来了。
书盛手里捧着一卷圣旨,罕见地露出几分犹豫之色:“陛下,这当真要……”
萧青冥眼神淡漠,俯视众臣:“念,大声念。”
此刻,外人看不见的系统板面上,一行消息正在闪动:
【恭喜你的总体声望突破一万大关,系统赠送特殊声望奖励——历史修正特权奖励。】
【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胜利者在史册中,只会留下他的丰功伟业和赫赫威名,你的声望如日中天,你的威名四海传扬,因你而受益之人会传颂你的功绩,因你而沉沦之人则会被世人遗忘抛弃。】
【历史修正特权奖励,你将拥有一次修正过去“历史”,并作出解释的机会,你的声望越高,人们对你的解释将会越信服,你的狂热追随者会对你的话深信不疑,反对你的人会怀疑你,但已无人可以撼动你的权威。】
萧青冥将时间定在自己穿越回来那一日,看着系统自动给出的三个声望修正解释的选项,没有马上做出选择,又回头瞥了书盛一眼。
后者清了清嗓子,开口说出了三个字:“——罪己诏。”
这三个字刚刚响起,紫极大殿瞬间轰然引爆!
“臣等有罪,臣等惭愧!”
“陛下何至于此,万万不可!”
短短三个字,威力何其之大,一时之间,满朝文武齐刷刷跪了一地,齐声请皇帝收回此言。
朝堂如同捅了马蜂窝,就连以陈玖为首的一众淮州系官员,同样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喻行舟更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失态,他双膝跪在地上,仰头望着萧青冥目光错愕近乎颤抖,连唇上单薄的血色都在衰退:“陛下,不可!”
为什么?那人明明不是你,那些史册上留下的污名也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黑锅推给谁都好,陈太后,奸宦童顺,燕然,右丞相梅如海,钱云生……无论谁都好,哪怕是他喻行舟。
倘使早知道有朝一日,陛下要用他的名誉来换自己免罪,他宁可担下所有骂名一死了之!
然而天子之心,与他的神情一般冷硬。
“接着念。”
“……自圣启登基以来,后宫有奸邪妖妃干涉朝政,前朝有恶宦奸臣当道挑起党争……国政败坏,百年未有……边关战乱频频,燕然乘势而起,威胁江山社稷……”
“而朕却被奸人所害,陷身囹圄,不见天光……未能及时消除乱臣贼子,惩奸毙恶……”
书盛念到这几句,殿下跪着的朝臣们听着听着,突然愣住:“?”
喻行舟:“?”
陈玖:“?”
诶等等,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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